休息了一晚,聶然次日醒來,收拾停當,出門。
走出院子之前,她看了看旁邊屋子緊閉的房門,嘆了口氣,吩咐院門口的侍衛(wèi)不要發(fā)出太大的聲響。
昨天,東家一行人便盡數(shù)搬入了丞相府。
聶清玉沒什么家人,丞相府中還有許多空置的建筑,完全足夠容納,但因為聶然承諾過要盡量滿足東家的要求,所以先陪同他在丞相府內(nèi)轉(zhuǎn)一圈,讓他選擇中意的住處。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東家最后選中的,是聶然旁邊的院子,只是不能即刻入住,還需要稍加整頓,比如移植竹林,開鑿溝渠,又比如搬來東家用慣了的家具物事。
在整頓好之前,東家都住在聶然的地方,跟她同院不同屋,因為聶然的住處是目前整個丞相府中最清雅舒適的。
招英雖然不愿,但當著許多人的面,他也不能說出聶然是女子,住得太近怕有不便。
聶然更加不在意,反正她那不止一間空房,臥室與臥室不直接相連,不必擔心誤闖。人是她請來的,當然要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盡可能讓他滿意。更何況,聶清玉這具身軀,面容雖然清麗,卻是偏向少年的清爽秀雅,沒有尋常女性的嬌柔艷媚,為官數(shù)年都沒有人覺察她的真實性別,更不必擔心隔了幾堵墻能有發(fā)生什么旖ni之事。
按照東家的正常作息,此時他應(yīng)該還在睡眠,這人素喜晝伏夜出,至少要等到下午,才是他一天的開始,回想起來,昨天他在沈園中等候,算是特地為她犧牲了休息時間。
聶然雖然回到丞相府,但并不打算立即接手小聶丞相的公務(wù),甚至也不去見那些在待客名單上排成了長長隊伍的,想要見小聶丞相的人。
那些公務(wù)啊,以及客人啊,既然已經(jīng)拖了一個多月,那么也不在乎多拖延兩日,聶然覺得,如今她最重要的工作,是認認真真地向內(nèi)行人請教一下,怎么樣才能在短時間內(nèi),從一個菜鳥成長成為一個稱職的丞相。
這種高難度的指導(dǎo)工作,事實已經(jīng)證明,招英做不來,于是聶然來見遲布衣。
對于陶永這樣不參與丞相府內(nèi)務(wù)的人,統(tǒng)一的說辭口徑是微服私訪,但對于遲布衣這樣,聶然想要倚仗其智慧才能的人,她給的解釋,基本上接近真相。
昨天,她請回東家的同時,也請那位叫行露的少年,代替她向遲布衣解釋一下前因后果,以免遲布衣一看見她就發(fā)怒。
行露昨天的解釋應(yīng)該非常敬業(yè),因為聶然敲門進入的時候,遲布衣看向她的神色不再是憤怒,而是有一點想要探究的好奇,而等聶然坐下時,他的第一句毫無敬畏之意:“你真的什么都記不起了?”
遲布衣的眼神,滿是估量之色。
聶然苦笑著點了點頭。
遲布衣雖然只一介白身布衣,但他的性情極為孤高自傲,就算是原來的聶清玉站在他面前,他最多也只是佩服她的才學,而不敬畏她的身份地位。
雖然境遇坎坷,但一切的遭遇,只讓他的精神更加孤高桀驁。
在他所擅長的領(lǐng)域里,他是沒有錦袍金玉帶的王侯卿相。
遲布衣仔細回想他唯一一次與聶然長談,便是在沈園門口偶遇的那次,那時候聶然說話雖然有幾處閃光點,說出旁人想不到的看法,但卻沒半句引經(jīng)據(jù)典,說到經(jīng)史書籍上的內(nèi)容時,她也適時保持緘默,原以為是她閱讀面不夠廣,但現(xiàn)在看來,也可以理解為,她其實忘掉了所有曾看過的書,只有一些觀念看法作為本能留了下來。
他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發(fā)生的事。
他發(fā)覺被欺騙利用,先是怒不可遏,隨后無可奈何,接著破釜沉舟,他猜測幕后之人大約仍有用他之處,與其乞求東家或者行露等人一見,倒不如將此事徹底掀開,將自己置身險境,令對方不得不有所動作。
但最后發(fā)現(xiàn)的真相,卻令他壓抑不住驚詫。
聶然對“失憶”這件事并不多做解釋,任由遲布衣發(fā)揮想象,一直等遲布衣大概是思索完了,她才再開口道:“我初時什么都想不起來,得知自己是一國丞相,當真嚇壞了,便逃出丞相府,到了沈園。”
她語氣十分真摯,說自己出逃的時候,眼光頓時黯淡,這不完全是說謊演戲,至少后幾句,是她真實的感受:“可是我并不知曉,原來這個身份如此之重,倘若我什么都不管,就此離開,或許真的會出大禍患,所以我又回來了?!?p> 聶然很懇切地望著遲布衣:“布衣兄,我從行露那里得知,這些日子,多虧了你給招英的計策,這才穩(wěn)定了局面,我如今空擔著丞相之職,卻不知道該如何做,想要借助布衣兄你的才能,為南楚做一些事。”
見遲布衣皺眉,聶然加緊勸說:“如今我雖然有丞相的身份,卻沒有丞相的才能,倘若隨意處置,或許會給世人帶來更大的傷害,我需要一個人時時提點我,布衣兄,這并非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南楚,你也不希望,科考黑幕這樣的事,會再度發(fā)生吧?”
遲布衣靜靜地聽著,雖然沒有言語,但神色之中,已經(jīng)有了少許動搖的意味。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道:“能否容我考慮些時日?”
說出這句話,代表遲布衣已經(jīng)心動。
他不可能不心動。
在家鄉(xiāng),他曾經(jīng)是才高八斗,人人夸贊的少年天才。
然而他卻科考失敗,得不到施展才學的機會,屈身做了別人的幕僚,也不受重視。
在沈園之中的政局推演,雖然令他成長不少,但紙上談兵畢竟還是太過空洞。
可是如今,有一個機會放在了他的面前。
掌握了南楚最大權(quán)勢,高高在上的小聶丞相,正在向他求助,請他做幕僚。
如今的小聶丞相,已經(jīng)不是昔日生殺予奪,狠辣縝密的可怕角色,失去記憶的小聶丞相,所作的決策都需要經(jīng)過他的指點。
他的思想意志,可以影響到南楚的未來。
對于一個曾經(jīng)有遠大志向的讀書人來說,還有什么是比這更大的成就?
遲布衣雖然這些年心灰意冷,放縱落魄,他甚至也曾以為,自己的一生就將那么度過了,可是聶然的話,卻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砰砰劇烈跳動。
只是遲布衣還有些遲疑,故而沒有立即答應(yīng)下來。
說出延緩數(shù)日的話后,他心里松了口氣,想起行露昨日到來說的事,提醒道:“昨日行露告訴我,東家答應(yīng)幫你,行露四人雖然年少,但卻各有各的才能,你若是能妥善調(diào)遣他們,縱然沒有我,也可應(yīng)付過去?!?p> 接著,他便將四個少年的各自所長,細細地告訴聶然。
行露所長,乃是潛伏用間,盜竊探究隱秘的情報,甚至能從極為有限的情報,蛛絲馬跡中,推導(dǎo)分析出事物的原本真相。
如果說行露是四人中外貌最不起眼的,那么小星就是四人中才能最不起眼的,他性格謹小慎微,缺少決斷,也沒有上進的野心,但是假如將他留在身邊,卻最舒適貼心,因為他心細如發(fā),并且極有耐性,擅長處理繁瑣的文書公務(wù),輔佐書案,能將紛亂的事務(wù)整理得井井有條,也很會照顧人。
四人之中,沈開最喜歡他,因為假如他意外身故,小星可以接替他的工作,繼續(xù)照顧東家。
雖然是一起長大學習的少年,但他們之間也不是全無矛盾,比如淇奧與狡童兩人私下的關(guān)系不大好。
這兩人擅長的東西都差不多,都是學的遲布衣,謀略之道,但是淇奧天生性格光明正大,凜然大氣,雖然也是智謀之士,卻不喜歡那些陰毒詭計,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端方君子。
而狡童與他正好相反,那個漂亮的小壞蛋,他最喜歡用那些歪門邪道的手段,只要能達成目的,他不在乎過程多么卑鄙陰損,也不管什么倫理道德,這次誘騙遲布衣,就是他定的計策。
聶然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昨日她在沈園中所見所聞,正與遲布衣所言相合,尤其狡童,如非白發(fā)少年凰真及時趕來,她便成了那晾在砧板上的魚肉。
因身上的傷勢拖累,遲布衣說完之后,便閉上眼睛,緩解頭腦的疲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向聶然,道:“但是,不管是我,還是行露四人,又或者英大人,沈開,都不能幫助你成為真正的小聶丞相?!?p> 能搬到家中的公務(wù),可以讓行露他們代為處置,但除了在家中處理公務(wù)外,聶然還必須外出見面群臣與皇帝,但是此時的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言辭應(yīng)對。
又緩了一會,遲布衣繼續(xù)道:“你可以去求教一個人?!?p> “誰?”
“東家?!?p> “他?”聶然有些驚訝。她昨日請求東家,最初是為了收攏遲布衣,得知了行露四人的存在后,才又多列了幾個目標,卻從來沒有想到,東家本人,才是最大的,卻又被她漏過的那個。
遲布衣閉上眼,嘴角露出一絲奇妙的笑意:“你以為,我最初是為什么答應(yīng)留在沈園,教導(dǎo)四個孩子的?在教行露他們之前,我可不知道,那是四塊美玉。”
“最初,我是不愿意的,但東家說,他跟我比斗,我若輸了,便留下來教那四個孩子。我與他比每一樣我擅長的,琴棋書畫,詩賦文章,排兵布陣,史論政略……”他的聲音低下去,沉寂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地道:“我?guī)缀跞斄恕!?p> 他天才橫溢,孤高自負,從未遭遇過,那樣全面而慘烈的失敗,唯獨有畫一項,那時他自創(chuàng)出潑墨大寫意畫法,才勉強贏了一局。
在那之后,他方知道,人外有人,從此留在沈園,潛心精研。
遲布衣十分肯定地道:“你若想成為真正的小聶丞相,便應(yīng)去請教東家?!?p> ==========================================================
來數(shù)一下這本書里人物名字的來由典故哈~
這個純粹是天衣自己的興趣,不喜歡的同學可以跳過去哈,設(shè)計這些的時候,偶很開心的。
首先是最直接的蘇幕,來自詞牌名《蘇幕遮》,純粹是我喜歡這個詞牌,沒有別的用意。
小橋,正文里一直沒有出現(xiàn)她的全名,其實我的設(shè)定里有,她叫橋紅藥,“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接下來的行露四人,都是詩經(jīng)中的篇名。
《小星》一篇,說的是職位卑微的小吏,對應(yīng)小星其人可為輔佐書案,卻無領(lǐng)袖之才。
《淇奧》,就是那首很有名的“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督仆罚@個詞的意思就是“漂亮的小壞蛋”。
《行露》,這個跟詩本身沒什么關(guān)系,我單純就是取的字面意思,行于露間,不見陽光,擅長間諜潛伏。
清都王,這個很明顯了,宋詞《鷓鴣天》,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
遲布衣的名字也是有來由的,不止一個,這個我容賣個關(guān)子,假如有人能全猜出來,第一位送一篇指定番外~
此外還有一些人的名字有出處,但是我是跳著聯(lián)想的,不是很有關(guān)聯(lián),也不列舉出來了,假如有誰能全部猜出(那就太強大了),同樣,第一位的,一篇指定番外~(因為人還沒有出全,所以這個不著急。)
這個猜不出也不必太費勁哈,只是個小游戲~以上承諾的保質(zhì)期在直到完本之前都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