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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臣

第四十章 何用孤高比月云(中)

傾臣 天衣有風 2196 2010-02-09 11:35:54

    養(yǎng)傷的日子里,遲布衣一直在觀察。

  他在觀察聶然。

  即便聶然曾對他說,她什么都不記得了,需要遲布衣才能的幫助,請遲布衣為謀士,但是身為滿肚子詭計的謀士,這番話首先他就沒有完全相信。

  是與非,他要親眼觀之。

  縱然對聶然所描繪的前景怦然心動,他亦不曾冒失應允。

  他曾經(jīng)被親友背叛,被戀人拋棄,被權貴踐踏,滿身的傲骨越發(fā)地驕傲,他若有一絲懷疑,便不會應允,他若是應下,便會真正死心塌地,傾心輔佐。

  聶然搖頭苦笑。

  她輕聲道:“我想要的,你怕是給不起?!?p>  靠在椅背上,聶然凝視自己白皙的掌心,眼眸低垂,道:“我如今境況,你應知曉,不論是聶清玉還是小聶丞相,于我而言,都不過是不相干之人,我初聞她作為,又覺厭憎畏懼,又恐不能擔當,便想逃去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做無拘無束之人?!?p>  說著,聶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后你也知曉了?!?p>  倘若招英沒有封住城門,她或許早已悄然離開。

  倘若云之沒有暗中幫助招英,恐怕他早已支撐不住放棄。

  倘若遲布衣不曾以一腔熱血,擔負起他的責任,她可能不會被震撼。

  倘若她不知道士子們的努力和希望,沒有與遲布衣陶永相交,她未必能舍下觸手可得的安逸。

  身居高位,手握權柄,雖然對聶然而言未必愉快,卻是明知不樂而為之。

  她不想在將來的某一天,看到有人因為她的任性離開,遭受到無可彌補的傷害。

  “人的一生或許會犯下無數(shù)個錯誤,留下無數(shù)遺憾,但做了之后遺憾與不做之后遺憾,后者恐怕是一輩子難以填補的空虛?!?p>  她前世為人,不是沒有遺憾,但不論父母的死,還是自己的身亡,都是莫可選擇之事,但凡可以選擇,可以去努力的,她都未曾放棄過。

  至于眼前,也只是一個她做過的最大的選擇,面臨的有生以來最大的挑戰(zhàn)。

  聶然毫無掩飾地望向遲布衣,她黑白分明的清麗眸子里,深深的恐懼中掙扎出無盡的勇氣,柔弱的眉目里蘊藏著有些委屈的倔強:“我不想留下那樣的遺憾?!?p>  遲布衣惘然出神。

  眼前的少年,眉宇間隱去了昔日小聶丞相的絕世鋒芒,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不怎么銳利,可是卻充滿了堅忍力量的,平靜魄力。

  聶然摸了摸手指,道:“我雖然不似……聶……我是說昔日的我,能出奇謀狠計,但是這些日子,也確實想了許多,雖然還不成模樣,但你也不妨看看。”

  做了個請的手勢,聶然當先起身,走近書房里。

  書房的地面上依舊亂糟糟的,正是聶然先前翻找的資料時的狼籍情狀,聶然撩起衣袍,靈活地從地面的空隙上跨過,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取出一疊被劃得亂七八糟的紙,遞給遲布衣:“這些事,我想除了布衣兄你,旁人難以擔待?!?p>  招英對她評價過遲布衣,此人謀斷的風格很險,聶清玉也險,但兩人卻又有不同:聶清玉是在刀叢里舞蹈,而遲布衣卻是在峭壁上疾奔。

  那種旁若無人的氣概,擁有莫大決斷的引導魄力。

  字跡十分凌亂,若是在別處見著,遲布衣幾乎會錯以為是漫不經(jīng)心的涂鴉,但翻看了幾頁后,他面上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紙上所寫的,是聶然這些日子的思考成果,她雖然不懂得權術,但是卻可以根據(jù)自己前世的見識,寫出一些參考性的提議。

  她奪走了一個聶清玉,沒辦法償還清楚,只能湊合還一個聶然。

  目前一共有三個計劃。

  其一為古文運動。

  名義上,是提倡復興先秦古時的散文詩,實際上卻是以拋棄華麗,注重內容的新散文體,來代替已經(jīng)越來越僵化的駢文。

  聶然觀這個世界的詩文,雖然華麗得滿眼生花,但卻沒有什么足可傳世的作品。

  或許就算有人寫出來了,也因為不符合上層的審美潮流,而評價低下流傳不開。

  現(xiàn)今南楚的文章風尚,華麗是足夠華麗了,可一味地追求聲律,辭藻,用典,形式僵化而內容空洞,在這樣的土壤上,又怎么能誕生如“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感懷?又怎會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豪邁?

  不說別的,就為了今后她看奏折不再費勁,她也想把這件事給促成了。

  若不是怕驟然改變太大引起反彈,文人們不會接受,她甚至還考慮過推廣白話文。

  但一場文化運動,這不是遲布衣一個人能做成的,是以聶然打算讓全南楚的名士大家,全都參與進這一運動中,由遲布衣來主導此事。

  第二個計劃則與第一個計劃是同時進行的。

  匯集全南楚的名士大家,不光只是為了改革文風文體,也是為了第二個計劃。

  這個世界與聶然前世的歷史,至少前一半是一樣的,大致發(fā)展曲線也相同,其偏頗同樣地明顯,那便是以儒術獨尊,只重詩文,其他數(shù)學,物理,化學……皆被視作小道。

  在聶然的那一段歷史上,因為不重視這些,因此最先發(fā)明的火yao,被隔著海洋的外邦制作成犀利的槍炮,轟然地打回來。

  她不知道幾百年后同樣的事會不會在這片土地上演,所以為了預防萬一,既然她來到這里,手上掌握著巨大的力量,不妨給予這些被忽視的“小道”以足夠的重視,只要有人重視了,學科自然會發(fā)展起來。

  聶然預備設立學府,粗略地將科目分作算學,幾何,物理,化學,醫(yī)藥……等等,這些名字大半取的前世學科名,至于要不要再做修飾,稍后再考慮。

  ……

  見遲布衣看得入神,聶然臉上有些發(fā)熱,忐忑地小聲問:“布衣兄,以你之見,這些事是否做得?”

  她做設想之際,自然可以天馬行空,將想到的東西全塞到紙上,但能不能實行開來,聶然卻一點把握都沒有。

  而拿給遲布衣看后,她又仿佛變成了手足無措的學生,正滿心不安地等待老師對作業(yè)的評價。

  遲布衣聽若未聞,只又翻幾頁到了底,才長吐一口氣抬起頭來:“你紙上寫著一共有三項計劃,第三呢?怎么不見?”

  聶然不好意思地道:“不是說事不過三嗎?我就湊個數(shù),第三還沒想好。”

  她也是隨想隨寫,本打算全計劃好了再拿出來,但今日遲布衣既然問到,便不得不提前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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