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老婦
如果不是每天還有人送飯來,安子以為完顏宗弼真把自己給忘了??磥盱o妃的身份還真不是一般的非同尋常。安子跟著他們的大軍在這個叫作黃天蕩的地方已經(jīng)呆了一個多月了,完顏宗弼果然沒再來見安子。
安子無意于出去打探什么,事實上,她也幾乎等于被軟禁了,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整天面對的,只有這個新來的丫頭蓄兒。
這個蓄兒當(dāng)然不是死去的那個,只是安子看著她面善,不由得想起間接因自己而死的蓄兒,所以當(dāng)完顏宗弼的人將她帶到自己面前時,便給她取了這么個名字。
每天有吃的有喝的,還不用操勞什么事,安子樂于做這樣的米蟲。只有一點,每天送來的膳食,安子仍然不忘用凌子虛當(dāng)日送的銀針試試,既然靜妃如此受完顏宗弼重視,那么如果她殺了自己,估計完顏宗弼也只會怪自己命不好。
“蓄兒,我們來這多久了?這完顏宗弼到底想干什么?”安子真想拿把秤稱稱自己重了多少,再這么無聊地耗下去,加上這么好的胃口,八成要成肥婆了。
蓄兒給安子倒了一杯茶:“主子,已經(jīng)四十多天了,奴婢看見前日送了很多受傷的士兵回來。不過蓄兒沒敢多看,具體怎么回事也不大清楚?!?p> 天氣漸漸轉(zhuǎn)涼,安子接過茶,握在手心里,不禁疑惑道:“受傷?難道近日有戰(zhàn)事?”
完顏宗弼是金人,如今呆在這水上,真要在水上打戰(zhàn),肯定不是漢人的對手,這么久離不開八成是被困住了。想到這里,安子心情有些復(fù)雜,她既希望完顏宗弼輸,最好輸?shù)靡粩⊥康兀數(shù)脕G了梁王的頭銜;又不希望他輸,像他這樣的負氣,真要輸了,還不知道會不會做出些決絕的事情,比如如日本的武士自殺了什么的。
“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這兩日送膳食的人的換了,先前是個年輕男子,這兩天換成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我認(rèn)得這老太太,是同奴婢一并被抓來的?!毙顑涸谝慌源鸬拇嗌?。
“老太太?他們抓一個老太太做什么?”安子越發(fā)疑惑了,若是年輕的女子,或者可配人,或者可為奴,抓個老太太來,難不成還得為她送終?
“這老太太據(jù)說原先有些家底的,金人去她家搶東西的時候,她硬是不肯說出財物藏在何處,金人一怒之下就把她抓來了,原說要處死她,不知道為何,卻讓她管起主子的膳食了?!?p> 安子一聽,心下暗暗一驚,叫一個對金人有怨恨的人給自己準(zhǔn)備膳食,這東西還能吃下去嗎?心下一動,隨口問道:“靜妃那邊的膳食是誰準(zhǔn)備的?”
“也是這個老太太?!?p> 安子頓時明白了不少,八成這老太太是靜妃派來的。忙吩咐道:“今后這老太太送來的東西,一律叫她先吃了再說?!毙南逻€惦著完顏宗弼,又一想,改口道:“算了,不用叫她吃了,等晚膳送來的時候,你讓她在外頭等等我。”
蓄兒不明白安子想的什么,嘴上不便多問,應(yīng)聲退下。
當(dāng)晚,蓄兒果然帶了那老太太進來,安子細看了那老太太一眼,老太太雖然著裝樸素,眉眼間卻難掩一絲貴氣,想蓄兒說得沒錯,果然是有些家底的人。她被安子叫進來,只微微做了個揖,也不下跪,然后便不卑不亢地站在一旁。
安子當(dāng)著她的面,用銀針試了試食物,讓安子意外的是,銀針沒有變色。
既然無毒,安子便放心地吃了一口。手藝平常,不似經(jīng)常做飯的人,估計以前她也是被人伺候的主,這樣的手藝,怎能入靜妃的口?
“老太太,你是何方人氏呀?”安子打算先探個底細再說。
老太太不冷不熱地應(yīng)了句:“湖州人氏?!?p> “哦。老太太祖上做什么的?”
老太太沒有回答??磥硭谟幸饣乇苓@個話題。既然這樣,安子也懶得和她多說了:“老太太的手藝很一般,靜妃怎么會選你管膳食?”
原本安子想問“金人怎么會選你管膳食?”臨時改成了“靜妃”,無非想探探她是不是靜妃的人。
“啟稟儀妃娘娘,老奴不僅管靜妃娘娘的膳食,如今連整個軍營的膳食都有參與了?!?p> 安子聞言一驚,整個軍營的膳食叫一個被擄來的老太太管?這未免也太蹊蹺了!難道完顏宗弼軍中無人了么?
“原先管膳食的人呢?”
“儀妃娘娘難道不知道?近日金人和大宋韓將軍交戰(zhàn),軍中凡是年輕的士兵都被派上戰(zhàn)場了?!?p> 果然在打戰(zhàn),看這樣子完顏宗弼還輸?shù)猛K。安子暗暗擔(dān)憂,隨即想到一個問題:如果這老太太在軍營的膳食里加點什么不該加的東西,漢人就不戰(zhàn)而勝了,完顏宗弼不會這么糊涂,他必定是抓住了這老太太什么把柄。
“原來如此,老太太,你是不是有什么東西落在金人手里了?否則你怎么甘心為他們做飯?”
“不瞞儀妃娘娘,老奴的兒子就在金人軍中,如果我有半點異念,我兒子的命就不保了?!?p> 安子恍然大悟。難為天下父母心,要她這等年紀(jì)在這忍辱負重。
“老太太,你放心,完顏宗弼會放了你兒子的?!卑沧与S口一句安慰的話,事實上,說完了這句話,安子也保證不了,完顏宗弼會怎么想。她的兒子是漢人,只怕情勢危急的時候,被當(dāng)作人質(zhì)了也說不定,而更可悲是,宋朝朝廷根本就不會為一個平民人質(zhì)犧牲什么。
所以很大的可能,她的兒子最終還得死。而她,歷練人事這么多年,又怎么會不懂?只是身為母親,抱著最后一絲微茫的希望罷了。
老太太輕輕做了揖,謝過安子,又說了幾句:“謝謝儀妃娘娘。請容老身無禮,叫您一聲安姑娘,安姑娘也是漢人,甘做金人妻,想也是出于無奈,不瞞安姑娘說,靜妃娘娘確實有叫在下在食物里做過手腳,只是老奴出于漢人同宗的考慮,始終沒有對安姑娘下手。今后不管安姑娘身在何處,老奴都希望安姑娘保重,小心靜妃?!?p> 安子只覺得一股心酸涌上心頭,最信任的人都背叛了自己,在這亂世之秋,人人自危的時候,安子以為再找不到真心相待的人,而眼前這個素不相識的老太太卻真心為自己著想。
“謝謝你,老太太,我一定盡我所能,希望能幫到您老人家母子團聚?!卑沧游罩咸氖?,難掩內(nèi)心的感動。
待老太太走后,安子坐在屋里想了很久,擺上的飯食一口未吃。什么為大宋獻身,安子做不到,畢竟她不是真正的趙圓珠,不是真正的帝姬,對這個皇室沒有什么感情,但是剛才的老太太,卻是真真切切地幫過自己,安子覺得,投桃報李,自己也應(yīng)該為她做點什么,即便做不到,也得試一試。
想到這里,她起了身,披上件披風(fēng),喚道:
“蓄兒,掌燈,去王爺那!”
兩個清瘦的身影往完顏宗弼的住處走去,遠遠地,依稀可見完顏宗弼屋里還亮著燈,估計還在商議破敵的對策。
安子站在門外,半晌不敢靠近,諒她再無知也清楚,大臣在商議軍政大事的時候去打擾,直接等于找死。直到夜?jié)u漸深了,里頭的大臣一個個退了出來,安子終于裹緊披風(fēng),走上前叫守衛(wèi)的士兵稟報。
安子被請進屋內(nèi),多日不見,完顏宗弼果然滄桑了不少。連日的交戰(zhàn)掩蓋不住一臉疲憊,看見安子進來,卻還勉強擠出點笑容:“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
安子叫蓄兒先行退下,見完顏宗弼消瘦的臉,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憋了一肚子的話說不出來,卻說了一句:“你瘦了……”
完顏宗弼的手覆上安子的手,露出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想我了?知道關(guān)心本王了?”
“就算我想你了吧,這么久沒來找我,我還當(dāng)你真是履行約定了,沒想到,你在和漢人交戰(zhàn)?!?p> “正因為我在和漢人作戰(zhàn),所以不想告訴你。不想讓你想起以前的事。”說話間,完顏宗弼讓安子坐下。
安子的對面掛著一張大大的地圖,料想這就是黃天蕩和周圍的地形,安子看得懂后世的地圖,對于這一世的,倒比后世的還簡單些,所以也能看得大概。
“王爺在為突圍的事犯愁?”安子看見地圖上面各種各樣的標(biāo)記,那些圍堵著金軍的標(biāo)記應(yīng)該就是漢軍的了。
見安之素看得有模有樣的,完顏宗弼有些意外,趙圓珠自小在深宮中長大,她哪懂什么地圖?不禁疑惑地問道:“安子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