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家法(下)
安子快速掃描了一下眼前衣冠楚楚,連發(fā)型都沒有亂的王妃,通身上下都看不出一點被打過的痕跡,再看完顏宗弼陰沉的臉,頓時明白了一切。這場家法,表面上是王妃先挨打,其實是沖著自己來的。
“阿言,姐姐受責(zé)罰你都沒有挺身而出,儀妃被拖出來你就忍不住了?”王妃沖著蒲察言說道。
怪不得,完顏宗弼會堵住她的嘴,不是不讓她說話,而是給別人不讓她說話的錯覺,這個別人便是安子。
“凌子虛?”完顏宗弼看著蒲察言說道。
安子下意識地站在子虛前面。這一舉動大大增加了此地?zé)o銀的嫌疑。
見身份已敗露,子虛撕下蒲察言的人皮面具:“是,就是我。只是,你如何知道?”凌子虛自從換了身份,處處小心謹(jǐn)慎,跟在完顏宗弼身邊也是盡量低調(diào),怕一不小心就露出了破綻,至今不算長的日子,他還沒來得及做出點成績就被發(fā)現(xiàn)了,難免有些不解。
“不為什么,因為我的眼線突然發(fā)現(xiàn)你離開了他的視線?!蓖觐佔阱隼淅涞卣f道。
“阿言即使被燒傷了,也不可能改了左撇子的習(xí)性。你們千般算計,卻忽視了這一點,我是他的姐姐,打小看著他長大的,怎么瞞得過我?”王妃補充說道,隨即目光凌厲地問道,“說!你們把阿言怎么了?”
安子暗暗吃驚,蒲察言是左撇子?那他右手的繭子是怎么回事?只有長期使劍的人才能有那樣的繭子。
王妃仿佛猜到安子的心思,說道:“安之素,你是在想阿言明明用的是右手使劍,怎會是左撇子?我來告訴你,阿言的劍法是家父傳授,家父使的是右手,所以他才跟著使右手,阿言除了使劍,吃飯,取物全都是用左手?!蹦┝?,又重復(fù)著問了一句,“阿言究竟怎么了?”只是這一聲問句沒有了先前的凌厲,竟有幾分哽咽,許是她已猜出蒲察言兇多吉少,問安子不過是想得到一句肯定。
“王妃問得好多余,自然是死了?!币慌缘囊煲虏遄斓?。
“尹天衣!”完顏宗弼怒道,看著安子,眼里的失望讓安子揪心,那眼神分明認(rèn)為是她把凌子虛和尹天衣二人同時安插在他府里。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解釋,卻什么也解釋不出?;炭种?,看到完顏宗弼一個手勢,一旁那些下人們開始朝蒲察言和瑞伏逼近。
若是他們二人只顧著自己逃跑,眼前這些人倒也攔不住他們,只是不約而同地,他們都想順帶帶安子走。完顏宗弼對著安子輕輕搖了搖頭,突然頭別過別處,與此同時,兩指伸到安子的頸下,安子只覺得氣緊得很,嘴里有腥味的液體涌了出來,一個絕望的念頭升起:“他想殺了我……”
“安子!”
“素素!”凌子虛和尹天衣同時朝安子飛來,兩人在接近安子的一瞬間,一張巨型鐵絲網(wǎng)從天而降,安子只覺得頸部的手一松,完顏宗弼退出網(wǎng)外,安子三人被結(jié)實地網(wǎng)著,緊接著無數(shù)的刀架在脖子上。
“安子,你陷害靜妃,縱火燒毀王府,殺害蒲察言,還在府里暗插漢人奸細(xì),伙同奸細(xì)殺害連碧,罪無可赦。今天,我是保不得你了?!蓖觐佔阱龅穆曇粲行┰S嘶啞,臉卻始終不敢正視她。
安子凄然地看著他的背影,就是因為這個背影,讓自己對他產(chǎn)生了多少情愫,如今為了整頓他的王府,嚴(yán)肅家法,他也不念舊情要將自己置于死地。安子心如死水,死死盯著完顏宗弼,任嘴角里的鮮血滴在衣服上,和著眼淚,漾出小小的花朵。
王妃見狀,擔(dān)心完顏宗弼回頭看到安子這副模樣會心軟,連忙喝道:“來人,將此三個逆賊押入大牢,聽候處置!”
安子頭也不回,木然地向前走去,此刻她的心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也沒有。直到被關(guān)到大牢,安子才有了一絲波動,因為她看見紅冉早已在大牢里候著了。
“紅冉?”
“主子……”紅冉一見到安子,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主子剛走,就有人到西院抓了奴婢來,奴婢想他們肯定要沖主子下手了,沒想到這么快……主子,你怎么樣?他們有沒有打你?”紅冉忙在安子身上查看起來。
“我沒事,他們沒為難你就好?!笔碌饺缃?,只要還活著就有一線希望,慶幸的是,子虛和尹天衣也一并被抓回來了。安子覺得有他們二人在,總會想出法子逃走的,因為他們二人在被抓的一刻,竟沒有一絲慌亂,舉止可以隱藏,但最初的神色是騙不了人的。
安子看了看四周,苦笑道:“這算是我二進宮了,這大牢比起安縣縣衙的那個已經(jīng)好多了,至少還有一張床,雖然簡陋些,畢竟沒有在這么冷的天讓我們席地而睡。”
“主子,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紅冉哭笑不得。
“難道要一直哭不成?哭了完顏宗弼就會放我們出去嗎?”安子反問道,“折騰一天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吧。”說著,自己躺在床上,床上就一床散發(fā)著霉味的薄被,要擱在以前,這么臟的地方安子是決然不睡的。如今不比從前,安子明白,要逃出王府是一件很艱難的工作,沒有充沛的體力是不行的。即使睡不著,也得強迫自己休息一下。
“紅冉,一起過來睡一下,哪怕只是躺著休息一會也好?!?p> “主子……我哪有心思睡,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得想法子逃出去才行,天亮以后,就沒有活路了。”
“想法子這種事不用你做,隔壁有兩個人,他們的腦袋足夠用了,我們只要保存體力,配合他們就好。”
“隔壁?”紅冉不解道。
安子被押進來的時候親眼看見凌子虛和尹天衣被關(guān)進自己隔壁的牢房里,安子想此刻他們倆不知道在想什么主意,是準(zhǔn)備把牢房拆了,還是把地板給掏空了,或者干脆再制造一場火災(zāi),她不管,只要到時候能把自己和紅冉順帶捎出去就行。
“子虛和尹天衣也一并被抓了,就在我們隔壁。所以你可以安心睡了?!卑沧游⑿χt冉說道。
紅冉聞言,轉(zhuǎn)憂為喜:“真的?。磕俏揖头判牧恕!闭f著“滋溜”一下鉆進被窩里和安子躺在一起,讓安子心情很不爽:“怎么,有他們在就放心了,我在就不行啊?!?p> 紅冉“嘿嘿”一笑,指著腦袋說:“我不是說主子這里不行,我是怕主子身手不行,就算想了法子離開,也跑不過金人。有他們在,就好些,你說呢?”
小樣,還說得勉強算委婉。安子笑了笑,輕輕閉上眼睛。
紅冉湊近安子小聲說道:“主子,我兜里揣著些好東西,興許會用得著?”
安子依舊沒有睜眼:“什么好東西,有吃的么?”
“這可不能吃,是玩的,主子最愛玩的?!奔t冉意有所指地說道。
安子頓時明白了她說的是那些棋子,閑暇時可以玩,當(dāng)然不閑的時候可以下下毒,毀尸滅跡,妙用多多。
“做得好,帶了多少了?”
“各自帶了一些,反正裝到裝不下為止,紅冉也沒細(xì)數(shù)。”
安子點了點頭:“數(shù)你最機靈了。睡吧?!边@些違禁物品,在這種亂世最是應(yīng)該時常備著的,多多益善。
安子躺在床上,眼睛閉著,卻根本睡不著,牢房里霉味,臭味一陣陣地鉆進鼻子里,腦子里又不停地回想著剛才的情景,想到完顏宗弼的絕情,安子就覺得心口疼得難受。最是無情帝王家,他得到安子的人又怎么樣,還不是想處死自己就處死自己。
思緒紛亂,不知不覺地,安子的意識模糊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子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睜開眼一看,面前站著凌子虛和丟了面具的尹天衣。紅冉也被拉了起來。
“素素,虧得你們主仆二人還睡得著?!币煲?lián)u頭笑道。
安子輕輕一笑:“有你們二人在,我才睡得著。怎么樣?想好計策了?你的面具怎么不戴了?”
“我把它送給他們二人了。”尹天衣修長的手指朝門口指了指。安子起身走到前面一看,見他們二人七竅流血地躺在地上。
“你就不能想點有技巧性的法子?”安子無奈,這廝,除了殺人,再沒別的辦法??磥?,他們是想趁著夜色硬闖了。
“招數(shù)不在新奇,管用就行?!币煲虏挥嬢^安子的批評,依舊笑道。
“這些話留著路上說,事不宜遲,走吧?!绷枳犹撜f著拉起安子的手說道。
尹天衣也不吃醋,微笑地朝紅冉伸出手,紅冉臉一紅,危難關(guān)頭也不計較那么多,任他拉著自己朝牢房門口走去。
牢房外,鵝毛大雪紛飛,寒風(fēng)凜冽地刮著,他們二人一人帶著一個,輕盈地踏過梁王府的屋檐,飄然而去。
王府的某個房間里,一個男人看著他們四人離去,狠狠地灌了一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