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海闊天空

　　　　秦天去到綠蕪院，說明來意，便有丫鬟將她領(lǐng)進(jìn)去。

　　綠蕪院面積不大，院子里兩旁種著兩排翠竹，挺直秀麗。廊下一溜的燈籠，透出溶溶的光，照射在屋前幾叢芭蕉上，寬大的芭蕉葉鮮翠欲滴，紅色的花朵似火般嬌艷。

　　整個院子的布局給人一種玲瓏精致之感。

　　走近屋子的時候，便聽到里面的傳來的說話聲：“……我不如一頭撞死了，免得留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這分明是方妍杏的聲音，秦天嚇了一跳。

　　丫鬟秀云撩開簾子通報(bào)了一聲，“姑娘，大太太那邊的翠微姑娘派送鞋過來了。”

　　屋里一陣悉索響聲，不一會，方妍杏輕柔的聲音傳來：“快請進(jìn)來。”

　　聲音中還帶著一絲哽咽。

　　秦天跟著秀云進(jìn)了內(nèi)室，便見方妍杏坐在一張黃花梨刻花圓桌旁，神情幽怨，雙眼紅腫。而她的胞弟方建樹則坐在圓桌的另一邊，神情憤憤，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知道了剛才的事。

　　秦天向著兩人見了禮，說明了來意。方建樹面無表情，顯然余怒未消，方研杏則用帕子稍稍遮住了臉，柔柔地說了一聲，“辛苦姑娘了，姑娘將鞋子放下就好?！?p>　　秦天對這個柔弱的姑娘充滿同情，剛才聽到她那句消極的話，擔(dān)心她真的想不開，有心想勸解她兩句，又覺得于自己的身份不合適。

　　聽到她提到鞋子，秦天心中一動，抬頭回道：“翠微姐姐擔(dān)心不合姑娘的腳，特意吩咐奴婢給姑娘先試過了再回她的話?！闭f完，上前在方妍杏的身邊蹲下，幫她換上翠微送過來的繡花鞋。

　　繡花鞋小巧玲瓏，鞋面硬挺，鞋底厚實(shí)，鞋面淺綠色，繡著一支梅花，非常的素雅。不像別的小姐太太的鞋子，鞋面花團(tuán)錦簇，明珠金線耀眼得很。

　　鞋子穿在方妍杏的腳上非常的合適，方妍杏雖然心情不佳，也勉強(qiáng)露出笑容：“翠微姑娘向來心細(xì)，她做的鞋子一定是合適的。你回去告訴她，我很感謝她的心意，我很喜歡?！?p>　　“翠微姐姐說，姑娘就喜歡這種樸實(shí)的鞋子，不喜歡那種花俏的東西?！鼻靥旌鋈惶痤^來，看向方妍杏

　　方妍杏有些許的受驚，連忙低下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紅腫的雙眼。

　　秦天看著她微微地笑著，聲音又輕又柔：“姑娘一定是知道，那些外表華麗的鞋子往往夾腳，不如這樸素的鞋子柔軟舒適。面子都是給別人看的，可舒適與否，卻只有自己一人能夠體會，當(dāng)然無需關(guān)心別人的看法，只要自己舒服就好。有時候……退一步，便是海闊天空?！?p>　　方妍杏微微一怔，抬起頭看向秦天，聲音微顫：“你……你在說什么？”

　　旁邊方建樹也有些驚訝地看著秦天。

　　“姑娘，我在說鞋子?。　鼻靥炜粗藉?，目光溫柔似水，她笑了笑，淺淺的小梨渦又浮上臉頰，看上去是那么的親切溫暖。

　　方氏兩姐弟怔怔地看著秦天。

　　秦天在他們的目光下站起身，笑道：“鞋子很合適，奴婢回去了，翠微姐姐還等著了！”

　　說完，她向著方氏姐弟行了禮，退了出來。

　　出了綠蕪院不久，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叫喚：“喂，喂，小丫頭，請留步?！?p>　　秦天聞聲回過身去，卻見是方建樹急急忙忙地跑過來。

　　月光如銀，將他那件半新不舊的藍(lán)色長袍染上了一層白霜。欣長的身姿如同翠竹一般的俊秀。

　　秦天向著他微微一福：“方少爺可是在叫奴婢？”

　　方建樹在離她不遠(yuǎn)處放慢了腳步，緩緩地走過來。他背著手，臉上的表情有種老學(xué)究般的倔強(qiáng)生硬?？善质且粡堉蓺馕疵摰哪槪瓷先シ浅５挠邢哺?。

　　他看著她，雙眼在月光下明亮如星。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秦天。”秦天回答，“方少爺可是有什么事？”

　　方建樹走到離她三步遠(yuǎn)的地方站住，然后從懷里摸索了好一陣，面色由生硬漸漸轉(zhuǎn)為不自然，過了一會，他掏出幾個銅錢來，掂在手上看了好一陣，很是尷尬，可還是伸出手遞到秦天的面前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鎮(zhèn)靜：“這是賞給你的，剛才你那番話說得很好。”聲音帶著一種少年的青澀。

　　秦天接過，看了看手中，只有五個錢。這種打賞在莊家來說有些寒酸，不過秦天也知道他們姐弟兩的處境，肯定不像其他主子那般寬裕。

　　“我剛才出來的匆忙……”見秦天看著手上的錢，方建樹以為她嫌少，臉上一熱，連忙解釋了一句。可說完又覺得還不如不說的好，一時窘迫不已。

　　秦天看著眼前的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jì)，卻已經(jīng)遭受了很多磨難。如今寄人籬下，自尊心一定也受到打擊。

　　自己不過是個小丫鬟，在大太太面前無足輕重，可是他急急地追出來打賞自己，不過是感激剛才自己對方妍杏的那番話，由此可見，眼前的這個少年是個心地良善，愛護(hù)家人的人。

　　這樣的少年，秦天不忍心傷了他的顏面。

　　當(dāng)下她歡喜地向著方建樹福了福，謝了他的賞。

　　方建樹見她一臉的歡容，心中一松，神情也舒緩下來。他看了秦天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秦天轉(zhuǎn)身向著清音院走去。

　　兩人之間漸行漸遠(yuǎn)。

　　月光灑了一地的銀白。

　　方建樹回到綠蕪院，見姐姐方妍杏靠在窗前，兩眼望著窗外出神。方建樹怕姐姐還想不通，走過去，輕聲說：“姐姐不要擔(dān)心，建樹一定會好好讀書，將來考取功名，一定不會讓姐姐再受欺負(fù)！也不會有人敢瞧不起姐姐?！?p>　　方妍杏轉(zhuǎn)過頭看著弟弟青澀而倔強(qiáng)的臉龐，不知不覺又濕了眼眶。她握住弟弟的手，低下頭來。

　　她怎能輕言生死？如今父母都不在了，如果自己也死了，還有誰能照顧弟弟？自己又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為了弟弟能有一個安身的地方，受再多的委屈又有什么要緊？

　　“建樹不用擔(dān)心姐姐，姐姐自有想法，不會再胡思亂想?！?p>　　方建樹握緊姐姐的手，年輕的臉龐顯出志氣，“他們這么做無非是看不起我們，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方妍杏冰冷的心因?yàn)榈艿艿倪@番話又感覺到一絲溫暖。她將頭輕輕地依靠在弟弟還不甚結(jié)實(shí)的肩膀上。

　　耳邊響起剛才那個小丫頭說的話：“……有時候……退一步就是海闊天空……”

　　兩天后，清音院。

　　大太太看著坐在面前一臉平靜的方妍杏，嘆息一聲：“可是他們找過你了，他們和你說了什么？你不用擔(dān)心，一切有我給你做主，你是老爺在生的時候親自定下的兒媳婦，我斷不會讓你受到委屈?！?p>　　方妍杏聽了此話，起身在大太太身前跪下，磕了個頭，抬起頭時，已經(jīng)紅了眼眶

　　“研杏感謝太太一直以來對我們兩姐弟的照顧，妍杏也知道太太因?yàn)殄釉诖耸律虾転殡y。可是現(xiàn)在，妍杏已經(jīng)想明白了，成為當(dāng)家夫人固然是好，可是妍杏沒有足夠的底氣占據(jù)那個位置。勉強(qiáng)坐上去，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即使外表看上去再怎么光鮮，也抵不過心中的委屈。與其這樣，妍杏寧愿嫁一個能真心對待妍杏的人，踏踏實(shí)實(shí)地過日子。在妍杏的心中，太太就像是妍杏的親母一般，所以還請?zhí)鲋麇拥挠H事，妍杏絕不會有半絲怨怪?！?p>　　大太太心中一酸，上前扶起了方妍杏，“好孩子，難得你想得通透?？墒侨绻孢@樣，你以后多少要受些閑話?！?p>　　方妍杏搖搖頭，淚水流下來：“妍杏不怕，只要自己舒服，不管別人怎么說?！?p>　　“好，好……”大太太也紅了眼眶，她轉(zhuǎn)過頭，擦了一把淚水，又看著她道：“終究是我們莊家負(fù)了你，你放心，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會護(hù)你們一天的周全，拼盡全力也不會讓人欺負(fù)你們！”

　　方妍杏心中感動，投入太太的懷中哭了起來。

　　怎會沒有委屈？可是命運(yùn)如此，再委屈也的咬緊牙關(guān)活下去，總會迎來雨過天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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