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香壓抑了一路,那慟哭就來得格外突然而又響亮,松年堂里正有一兩撥買藥人,聞聲便立刻朝她們這邊看過來,伙計們探頭探腦地張望,就連那瘦猴兒掌柜也立起了身。
葉連翹委實不愿成為眾人眼中的焦點,忙不迭掩住小丁香的口,低聲道:“別嚷嚷,這事兒等回家了再說?!?p> 曹師傅正是含飴弄孫的歲數(shù),最是見不得小孩子傷心,眼瞧著小丁香哭得如此厲害,一顆心登時軟成棉花,不由自主放柔聲調(diào):“哎,小女娃娃這是怎么了?別哭,別哭,好端端,怎地要請大夫?是家里有人身子不舒坦?——你們的爹爹,還沒回來嗎?”
“其實沒什么……”葉連翹搖了搖頭,才說了一半兒,話頭便又被小丁香搶了去。
“是……我二姐頭上的疤,連冼郎中都沒辦法……”
她哭得直抽噎,斷斷續(xù)續(xù)地道。
“好了,你有完沒完?”
葉連翹一個沒忍住,轉(zhuǎn)頭低喝一聲。
她當然明白小丁香是一心一意為了她好,自己萬萬不該這樣兇惡,可是……很抱歉,她剛剛才得知額上這個疤也許永遠醫(yī)不好,現(xiàn)在真的不想當著大庭廣眾,再把傷口扒開來給人看一回。
小丁香從沒被她用如此嚴厲的語氣呵斥過,唬得一哆嗦,哭聲立刻弱了下去,人也不由自主往旁邊挪了挪,顯然是給嚇著了。
曹師傅也是一愣,看一眼小丁香,然后將目光移到葉連翹臉上。
怨不得這小姑娘成天都在頭上裹一塊帕子,早前他還覺得奇怪,這會子算是明白了,敢情兒,是在遮擋額頭上的疤痕?
連聲名赫赫的冼郎中都無計可施,那只怕是……
看客們沒熱鬧可瞧,便都陸陸續(xù)續(xù)地轉(zhuǎn)回頭,葉連翹盡力平復情緒,將小丁香往身邊拽了拽,見曹師傅還在盯著自己,于是笑了一下:“曹師傅,醒頭香?!?p> “啊,對對?!?p> 曹師傅這才醒過神來,麻利地揀出幾味藥材,交給學徒碾成細末包好,交到葉連翹手上。
葉連翹道了謝,去掌柜處付了賬,便預備回家。
“小妹子!”
冷不丁,曹師傅在身后叫了她一聲。
“那個事兒……我能幫你打聽打聽,但你別抱太大希望……”
“真的不用,給您添麻煩了?!彼龔澚藦澴旖?,牽起小丁香的手,從松年堂退了出去。
今日來城里時,小丁香歡喜得像只小鳥兒,然而回月霞村途中,卻一路耷拉著腦袋不做聲,生生成了霜打的茄子。
姐妹倆回到家,葉連翹先將醒頭香拿去里間放好,出來的時候,就見自家妹妹坐在葉冬葵睡的那張小床邊,雖然垂著頭,卻仍能看出鼻子和眼睛都是紅紅的。
她嘆了口氣,走過去蹲在小丁香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還生氣呀?二姐給你賠不是,我不該對你那么兇,以后再也不會了,好不好?”
“我沒生你的氣。”
小丁香吸吸鼻子,甕聲甕氣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是你妹,被你吼兩句不算什么。我是替你覺得難過,那個疤……”
說著便又要哭。
葉連翹左右看看,想了一回,忽地站起身:“來,你跟我進屋?!?p> 說著,便拉起小丁香進了里間,把裝著藥方的木匣拿了出來。
“你說說看,這是什么?”
她輕輕地在那木匣子上拍了拍。
小丁香疑惑地抬起頭:“是……藥方啊?!?p> “不對,這是你二姐我的希望?!比~連翹笑著搖了搖頭,“這里頭,有不少祛除瘢痕的方子,冼郎中沒轍,我還可以自己想辦法。爹爹抄回來的藥方一定管用,之前咱們不是也拿它賺到錢了嗎?實話和你說,我已經(jīng)找到幾個看起來很靠譜的祛疤方,我一個一個的試,總有能派上用場的,你說呢?”
她并不是盲目樂觀的人,但既然求醫(yī)的路走不通,眼下,她就只能靠自己。
不管最終結(jié)果如何,總得盡心試一回不是嗎?
一張張美容方,早已被她死死地刻在了腦子里,幾乎能信手拈來,如今,唯一的問題是,按方配藥需要不少錢——而他們沒錢。
“真的?”小丁香眼睛一下子亮了,“二姐,你沒騙我?”
“總會有辦法的?!?p> 葉連翹笑著道,是在安慰她,同時,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
入了二月,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孫嬸子家的院墻上探過來一枝迎春花,花朵嫩黃而葉子碧綠,生機勃勃的,每天瞧上兩眼,會讓人心里都舒坦兩分。
薛夫人在葉連翹這里連續(xù)用了將近一個月的生發(fā)酒,頭上生出一層毛絨絨的新茬,摸上去有點扎手,根根粗壯健康,連帶著以前那些油膩干枯的發(fā)絲也健壯起來,雖仍然遠遠稱不上又黑又亮,但燈火下,卻也居然有了光澤。
“這可真是神了!”
對于這樣的變化,薛夫人當然喜不自勝,每日里定然要讓葉連翹替她瞧瞧那新生的頭發(fā)又長長了不曾,話里話外將她夸成了一朵花。
“我說什么來著?連翹你這姑娘果真是個有大本領的,我這一頭亂發(fā),生給你救活了!你不曉得,這兩天我遇上相熟的人,個個兒都問我可是得了什么寶貝,怎地頭發(fā)變得這么好,我都告訴她們了,你就是我遇上的那個寶哇!你瞧著吧,往后你這里啊,指定是客似云來,遲早開間鋪,賺大錢!”
葉連翹不免謙虛一番,回頭看看那已見了底的酒壇子,咬了咬嘴唇:“藥酒快用完了,您還打算繼續(xù)……”
“當然要繼續(xù)了,你不是說起碼得用上兩個月嗎?”薛夫人想也不想就答,“之前我給你那五百錢用完了吧?沒事兒,我再給你就是了!”
錢還剩下大半,盡夠再配一個月的生發(fā)酒,但……
這段日子,她實在是有點不想進城。
一個是因為天氣日漸融暖,她頭上還包著帕子,看上去非常奇怪;另一個則是由于,她不愿再去松年堂,被曹師傅詢問額上疤痕的事。
唉,不想去,也得去啊!
送走薛夫人,她緊跟著就進了城,一路匆匆趕到松年堂,裝作自己很忙,沒空和人閑聊的模樣,買了藥材就想走。
卻不料,那瘦猴兒掌柜卻將她攔下了。
“姑娘有急事?若是不趕時間,可否入內(nèi)一敘?”
一面說,一面用手指了指那扇掛著簾子的門。
敘……什么?
葉連翹不知他柜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轉(zhuǎn)頭看看那扇門,猶豫了一下,那掌柜卻已走到門邊,笑呵呵道:“姑娘請吧。”
她便只得掀開簾子走了進去,正好奇地四下里打量,耳中忽地聽見一陣腳步聲。
轉(zhuǎn)過頭,目光正對上一件石青色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