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冬葵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轉(zhuǎn)身看了葉連翹一眼,見自家妹子一臉和順地正沖他微笑,這才定了定心神,鄭而重之地望向蘇時煥。
“您若不怕我手藝不精耽誤事兒,那我當(dāng)然很愿意試一試。只不知您對那妝奩匣子有何特別要求,完工之后可需要上漆?”
蘇時煥真?zhèn)€垂頭思忖片刻,微微頷首:“母親只是回來小住,隨身帶著的首飾與脂粉不會太多,想必就是常用的那幾樣,這盒子你不必做得太大,三層足矣。幸虧你提醒,倒要囑咐你一句,我母親用不得那上了漆的物件兒,只是稍稍觸碰,身上便會起紅疹,你只消將妝奩匣子打磨精巧些,原汁原味兒的木頭紋路,照樣很好看?!?p> “行,您放心。”
葉冬葵將他的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很是謹慎地點點頭,試探著道:“那……我明兒個就把圖樣畫出來,您先瞧瞧,若有不妥當(dāng)之處,我再改?”
“不必那樣著急。”
蘇時煥直到這時,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我母親是為著清南縣暮春時節(jié)景色宜人,才想回來小住一陣,下月方歸。慢工出細活,你只管將圖樣精心琢磨,畫好之后送到松年堂,我的人自然會來取。我這邊盡快選定木材,打發(fā)人送去你家——至于修葺松年堂的事……”
他頓了頓,抬眼朝四下里打量一番:“你現(xiàn)下手頭可有活計?”
“正幫著李木匠打一堂家具。”
葉冬葵連忙點點頭:“至多再有兩三天就完工。”
“既如此,我就把這事兒交給姜掌柜。工錢、工期、每天干活兒的時間,待你把李木匠那邊的事交代齊全,再來與他商議。”
瘦猴兒掌柜趕緊答應(yīng)一聲“您放心”。
堂中有片刻寂靜,茶碗蓋兒與杯壁碰撞,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聲。
蘇時煥修長的手指在椅背上輕輕磕打,眼皮低垂,濃密睫毛在鼻子兩側(cè)落下一片陰影,似乎在沉思,又仿佛只是發(fā)呆而已,良久,驀地一抬頭。
“葉姑娘。”
葉連翹正在心中盤算該是時候告辭離開,沒料到他會忽然叫到自己,忙斂容答應(yīng)一聲:“是?!?p> “……無事?!?p> 誰知那蘇時煥,卻是將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微微一笑:“瞧見你的傷疤能如此順利康復(fù),我也替你覺得高興。不早了,你們也該快些回家,免得一會兒天色暗下來,路上不好走?!?p> 葉連翹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這樣欲說還休是為哪般,但他既不肯說,自然有他的道理,她便也沒有多問,與葉冬葵一道含笑同鋪子上一干人告了別,自松年堂退了出去。
……
兄妹倆說笑著出了城,半道兒上又折了些柳枝,預(yù)備拿回家燒制畫圖樣要用的木炭條。
葉冬葵一路上都在感嘆,滿口贊那蘇四公子為人和善,葉連翹免不了順著他附和兩句,捎帶腳地揶揄他這一趟去松年堂既表了謝意,下一份工也有了著落,實在算得上一舉兩得。
有個事,她早兩日便想問,只因那時葉冬葵不愛搭理她,才一直沒能說出口,眼下兄妹兩個已重歸于好,她自然再也憋不住,扯住葉冬葵的袖子:“哥,其實我一直想跟你打聽……”
“是想問衛(wèi)策哥的事?”
不待她說完,葉冬葵便搶先道。
“咦,奇了,你怎地知道?”葉連翹一挑眉,唇角翹了起來。
“這有甚么難?”
葉冬葵瞥她一眼:“打小兒你就是個心重的,最近這一向,雖然變得有點不著調(diào)沒正經(jīng),但大性子不會改。一句話不走心的話開罪了衛(wèi)策哥,我估摸著,這事恐怕在你心里已經(jīng)存了許久了吧?”
葉連翹點了點頭:“我就是……不知道那句話究竟錯在何處。雖然我不了解衛(wèi)策哥的為人,但想來他一個大男人,不會單純只因我說了‘打死’二字便真?zhèn)€動怒,他會有那種反應(yīng),我擔(dān)心是觸到了他心里的……”
“這個,說實話,我也不清楚?!?p> 葉冬葵皺了一下眉:“有時我的確是常和他一起玩,但他畢竟不是咱村人,我不可能時時處處跟他在一塊兒,他家里的情況,他不主動說,我又怎好多問?我也只是隱約記得,安慶兄弟好像提過一句,衛(wèi)策哥是遺腹子,在他當(dāng)上捕快之前,家里全靠他幾個舅舅接濟,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娘才總記得自家兄弟的好,如今隔三差五,總不忘送些東西——咳,咱們這起手頭缺錢的人家,說白了,誰還能沒點糟心事?”
“哦?!?p> 葉連翹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也別想那么多。”
葉冬葵拍拍她的頭:“衛(wèi)策哥那個人或許不大好相處,卻并不是個小氣的,那天你說錯話,他當(dāng)時或許有點惱,但這事兒過去了也就完了。橫豎你已跟他賠過不是,若心里實在放不下,找一天,我再好生同他說說,放心,沒大事?!?p> 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葉連翹答應(yīng)一聲,兩人說著話走到自家門前,就見小丁香正蹲在門口玩沙包,身邊還有個瘦伶伶的小女娃,卻是那許大嫂子的閨女春芽。
上回因為春芽纏腳太疼的事,葉連翹曾打發(fā)小丁香往許家走了一遭,過后卻并不見那許大嫂子上門求助,她便也沒再管。今日冷不丁一瞧,這春芽仿佛行動還算自如,心中就松一口氣,笑盈盈地走到她兩個跟前:“葉丁香!”
“哥,姐,你倆怎么一起回來了?”
小丁香登時鳥兒一般飛了過來,小嘴一撅:“還耽誤到這么晚,我都餓死了!”
“是,你是祖宗,我這就做飯去?!比~連翹毫不客氣地在她腮上擰了一把。
那邊廂,春芽也怯怯站起身,叫了聲“冬葵叔,連翹姑姑”。
葉家三兄妹稱她娘一聲“嫂子”,說起來,她的確是矮了一輩兒。和小丁香在一起的時候尚且能隨便互稱名字,但葉冬葵和葉連翹年紀比她大得多,她便也只能依著規(guī)矩來。
這“姑姑”兩個字,聽著還真是別扭啊……
“你倆玩吧,春芽晚上留在我家吃飯好不好?”
葉連翹含笑與她打招呼,小女娃登時臉上紅成一片,把腦袋搖成撥浪鼓。
“不……不了,我娘還等我回家呢!”
說著暗暗拽了小丁香一把,哧溜跑開了。
葉連翹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卻并未說破,挽著袖子就進了灶房,葉冬葵洗了把臉,也開始著手準備燒制木炭條。
小丁香在外頭磨蹭了一會兒,鬼鬼祟祟地跟進灶房里,站在葉連翹身邊只不開腔。
“你想干嘛?”
葉連翹忙活著將一顆大白菜切成絲,撥空回頭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有話直說,別裝相?!?p> 小丁香噗地一笑,低頭擺弄手指,半晌道:“二姐,你和哥沒回來的時候,春芽說,她娘還是想讓她纏腳,問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行啊?!?p> 葉連翹回過頭去,將注意力重新放在案板上:“我還是那句話,讓他們自家把藥材買好,拿著上咱家來,咱們格外不收錢——你自己說過的,這事兒你來做,我在旁邊指點你?!?p> “這個當(dāng)然?!?p> 小丁香答應(yīng)得很痛快,飛快地瞟她一眼,吭吭哧哧地道:“不過,春芽說,她娘說了,家里沒有買藥錢……”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了吧?
葉連翹手上一滯,眉心略略擰起,干脆擱下菜刀,回身正色道:“丁香,這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