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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廬

第十二節(jié) 千年酒

沉香廬 小貓和蝴蝶 3430 2009-01-21 20:25:29

    紅陶的酒罐,已經有了一些的年月,用得潤了,呈出鏡面一樣的光華,粗麻的繩,緊緊的捆著揚柳一樣的細罐口,泥封的罐口,土漿已經干涸得裂開,棉紙微微有些發(fā)黃,看得出當初的紅泥印記。

  “白姐,”王琛靈活的放下新買的白酒,臉上滿是難得的笑,“前些日子我和老板出一趟遠門,這些都是給您帶回的禮物?!?p>  年輕的女子從柜臺后揚起頭,琳瑯滿目酒瓶后,是一張杏臉桃腮的芙蓉軟面,眼眸如星,溫柔得如同拂面的春風,“怎么?又回去了?”

  “是啊,老板非要回去找銅鏡余修一面銅鏡,前些日子事情多,沒給您拿過來,有什么事兒可以幫您嗎?”

  “王琛,不要一口一個您,感覺我老了一樣?!迸由斐鋈崛魺o骨的手臂,從柜臺上拿了一瓶酒,取出一個老式的白瓷杯,緩緩的倒出翠綠的酒液,幽香撲鼻,女子抬眼看著王琛,滿面的笑,緩慢而小心的把瓷杯推到王琛面前,“喝杯酒吧!”

  “白姐,這酒的勁兒太大了,”王琛把瓷杯握在手里,看著酒液在杯里輕輕旋轉,“姐,你還在等,等了幾千年了,你還……。”

  女子微笑著把中指豎在紅唇間,璀璨的眼眸一如初時般清澈,“噓……,你和顧池,都是我最喜歡的人,可是你總是長不大,這幾百年來,顧池從沒問過不該問的問題,現在,你喝酒吧!”

  聽話的把瓷杯送到唇邊,借著杯沿,看著女子忙碌的身影,早已記不清認識她多少年了,幾百年的時光,就像流水一樣從指尖滑過了,她的固守和堅持卻一如從前。

  “姐姐,我回來了?!鼻嘁碌呐?,眉目間依稀是勃勃的英氣,一見王琛,拍著手,快步走到王琛身后,用力的拍了拍王琛的肩頭,“小孩,長大了啊!顧池呢?”

  “姐,”王琛的笑意就像滴落在衛(wèi)生紙上的水滴,迅速的泅開,“到哪兒去了,給你帶了好酒……?!?p>  長眉微挑,青衣的女子轉頭看著白姐,動作麻利而靈活,“姐,我……?!?p>  那忐忑不安的神情隱藏著一絲不安,柜臺后的女子眼眸中閃過一絲失望,“沒關系,你好好兒的陪王琛說說話吧。”

  跳動的爐火,映得顧池碧綠的眼眸如同一潭隱藏了太多秘密的水,青衣的女子不安的看著顧池,如同要尋找?guī)椭话?,“顧池,你說我做得對嗎?”

  那張雪白的臉上恒久沒有表情,銀色的頭發(fā)微微顫動,王琛悄悄的向后退了兩步,漫長的相處,王琛知道,這是顧池發(fā)怒前的征兆。

  “對?你一直騙她,你覺得你做得對嗎?”顧池醞釀了很久的怒氣終于爆發(fā)了,“你明明知道她要死了,你難道要讓她遺憾到死嗎?你應該知道沒有成仙的妖怪死后,永遠也不可能再……?!?p>  “可是他騙姐姐騙得好慘……?!?p>  “是嗎?難道你不覺得你的姐姐到現在都沒有忘記他,是因為他曾經給過她溫暖,給過她希望,給過她做為一個人,一個女人所期望的一切嗎?”顧池長身而起,“小青,她是姐姐,你們一同修行,一同到了人世,你陪伴她經歷她漫長的歲月,這世間沒有任何意義能夠描述你們之間的感情,為什么,你不愿意在她死之前,讓她感到做為女人最后的那一絲溫暖呢?”

  “如果許仙真的給了姐姐那么多的愛,為什么到了最后,他卻要背叛姐姐呢?你知道姐姐在雷峰塔下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嗎?你知道姐姐把法海的金盂里現出原形時,她的心里有多傷痛嗎?”

  “可是她最后還是原諒了許仙,小青,你修行了那么多年,為什么這一點,你永遠都不能看透呢?如果你的姐姐真的在意這些事,你覺得,她會等那么多年嗎?她的心里,忘不了許仙,而且,你覺得許仙對素貞真的沒有一絲感情嗎?如果沒有感情,為什么他會在金山寺出家?為什么他要在雷峰塔外修行?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素貞?!?p>  迷離的醉眼里,依稀看到那一天的桃花,紛紛的細雨里,桃花開得艷麗,年輕的書生,柔弱得手無縛雞之力,淡藍色的長衫,手里是一把油布的傘,長長的手臂在朦朧的煙雨里頻頻的揮動,“船家……?!?p>  那悠遠的呼喚聲拉得好長,驚動了水面沉睡的鴛鴦,黛色的長眉下,明亮如星的雙眸,帶著一絲驚喜,長身一躬,“姑娘……?!憋w揚的青春掠過眉梢,看不清的蜜意在眼底輕輕流淌,人道是眉為心生,眼為情種,也許就是那驚鴻的一瞥種下了幾生幾世的孽緣。

  緋色的帳幔在夜風輕歌慢舞,朦朧的燈光中,女人素白的手執(zhí)著青玉的酒壺,酒冽的酒漿中,男子略帶羞澀的笑容,清澈的眼眸里,滿滿是女子桃花一樣艷麗的面容……。

  “顧池,”小青醉眼朦朧,“如果,我說的只是如果,姐姐沒有遇到許仙,她,是不是過得會更加的幸福?”

  “我不知道,”顧池輕輕的擦拭著那面滿布著銅銹的鴛鴦鏡,“小青,一切的因緣素果都是宿命,孽緣也好,善緣也罷,都逃不過一個緣字?!?p>  “顧池,你為什么不回答我的問題?”小青看著屋角的油布傘,眼光朦朧而悠遠,喃喃自語,“難道,我真的錯了?!?p>  青石鋪就的街道,白墻黑瓦的屋頂,正午的陽光中,男子的身影有些佝僂,淡藍色的衣服,漿洗得很干凈,男子坐在開滿花的槐樹下,瞇著眼睛,仔細而認真的用手中的竹刀將傘骨上的毛刺緩緩的刮下。

  一切都變了,唯一沒變的,是他的眼神,溫柔得如同在輕輕吟唱,小青慢慢轉過身,刺目的陽光中,眼睫上一滴淚急速的墜下。

  “姐,找到他了?!?p>  素白的衣服,掩蓋不了兩眼熊熊燃燒的炙烈火焰,走到酒吧外,小青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姐,你真的要去嗎?這一去,再沒有回頭的可能性……。”

  “小青,我等了這么多年,終于找到相公,我不能再等了?!?p>  看她義無反顧的舉步邁過顧池幾乎用盡渾身的功力為她修筑好的那個結界,初時是手,然后是腿,然后就是她嬌美的面容,轉瞬間,她已蒼老,發(fā)絲如雪,滿面的皺紋,再看不出前一刻的絕世美貌和萬種風情。

  悠長的小巷,永遠走不到頭一樣的絕望,淡黃色的籬笆下,藍色的男子帶著一臉溫和的笑容,一如從前,白素貞走得慢,當年從蛇初初的化為人形,不習慣尾巴被硬生生的分成兩邊,也曾經這么走過……。

  八十四骨的傘,五顏六色,上了桐油,將心事密密的掩蓋,緋紅的花雨,一江的煙霧,那粉面桃腮的女子站在船頭……。

  那一點的靈犀,男子慢慢的抬起頭,蒼老的面容上,滿是皺紋,想像不出那朵笑容怎會盛開得那么燦爛,他局促的起身,將兩手在衣側仔細的拭凈,“娘子……?!?p>  娘子?白素貞已經那樣的老,老得連小青都不認識她,可是許仙,仍然一眼就看出了面前這個女子是自己的妻子,滿眼的淚光中兩個老人相攜著走進庭院里,也許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她看到他花費了無數的光陰為她描繪的過往,那些美得如煙如霧的往事,一絲一縷,在他心里從不曾忘卻,轉過手,淡藍的傘面,是晴空萬里,斷橋的兩側,是早已望穿秋水的等待,只不過,這一次,他們耗費了千年的時光。

  是西湖的正午,湖水輕輕拍擊著湖面,劃船的小妹頑皮的眨著眼眸,看著湖中那對已然垂暮的夫妻,女的,身著白衣,男的,一身素藍,女子似乎已然病入膏肓,無骨一般的依偎在男子懷里,男子衰弱的手撐著一柄粉色的油紙傘,另一手輕輕的撫著女子皓雪一樣的發(fā)絲,“娘子,聽見了嗎?花開的聲音……?!?p>  女子慢慢抬起頭,嘴角是一抹絢麗的笑,素白手,布滿了皺紋,指尖是淡淡的紅,一如當年梳妝后,殘留的荷花胭脂。

  遙遠的岸邊,小青已然淚流滿面,又下雨了,桂花濃郁的花香伴隨著雨絲追隨著那冉冉遠去的扁舟,遠了,越加的遠了,禁不住一滴淚落在湖水中,艷麗的紅急速的漫延,整個湖面開滿了秋荷。

  琉璃鏡中,是撐船小妹驚異的臉,剛才坐在舟里的夫妻竟然在瞬間消失了,難道是一場夢嗎?可是船舷邊,卻是一把淡粉色的油傘紙,撐得飽滿,圓圓的傘面,畫著那一年春季,一個白衣的女子與一個藍色少年相會的故事,那一季,桃花開得特別艷麗。

  琉璃鏡的光輝黯淡了,顧池淡然一笑,伸手提起那罐酒,輕輕拍開泥封,濃郁的酒香急速的涌出,嗅之欲醉,酒漿倒入白瓷的杯中,是艷麗的紅,閃爍著寶石的光彩,“王琛,今天,就讓我們破一次戒吧!就在這千年的酒香中,求得一醉。”

  “老板,你說白姐和許仙……。”白瓷停在唇邊,王琛幽黑的雙眸里似乎有沾光閃動,“老板,我真的很難過……。”

  “傻孩子,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你為什么要難受呢?相守了千年,這樣的幸福,這凡世間的人,又有多少人期待著、憧憬著、渴盼著,可是真真得到的,又有幾人呢?”顧池伸手輕輕拍了拍王琛的肩頭,“來,喝完這杯酒,再細細的回味那場固守了千年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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