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攻心
我是阿斗
“閻行?!蔽揖捉乐@個名字,一個短短的故事,讓我對敵情有了更深的了解。如果在幾日前,聽到這樣的事,也不過一笑置之,那時在我看來,一個勇將,也不過是在放箭的時候,對準(zhǔn)一個方面多射一輪箭雨罷了。但自從受襲和黃忠出刀之后,我才明白,一個勇將在這個時代能發(fā)揮多大的作用。
甚至,有的時候,這種作用是決定性的--例如,他可能在亂戰(zhàn)之中,將我一箭射死。
我忽然很想孔明先生。若是父親帶同先生遇到這種情況,父親只要說:“如此良將,竟未被曹孟德重用,著實可嘆。先生啊,如何能讓此良將歸順于我呢?”
孔明先生就會巧計運籌,不出數(shù)日,這將便拜倒在父親腳下了。
可是我呢,孔明先生遠(yuǎn)在長安,分身乏術(shù)。我只能而且必須獨自面對這樣的危機(jī)了。
想不到,敵軍不但有料敵先機(jī),智算千里的謀士,還有萬夫難擋,天下無雙的勇將。而我,居然傻傻的以為雍涼無人,而引軍進(jìn)犯。
我是不是有些昏了頭呢?
一時間,我?guī)缀跤旭R上逃走的念頭,一個聲音在耳邊高喊著:“你斗不過他們的,你只是阿斗而已,而對方擁有是曾擊敗神威天將軍馬超的勇將,更有一個計謀不在孔明先生之下的高手的調(diào)遣運籌,你快跑吧,乘著他們還沒來,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我努力壓下這這種念頭,再次巡城。
巡城,是父親教給我的。他說過,在每次大戰(zhàn)之前,他必會深入到每部每曲,每屯每隊,查看準(zhǔn)備情況,安撫軍心,告訴他們,他們的首領(lǐng)就和他們在一起,這樣,每個士兵在作戰(zhàn)時都會倍加勇猛,舍死輕生。
但我巡城,卻往往不是這個目的,我反而是從他們身上吸引力量。這些威武雄壯的戰(zhàn)士,這些意氣風(fēng)發(fā)的健兒,每次從他們身邊走過,我都會感到由衷的自豪。這是孔明先生給我?guī)С鰜砹伺e世第一強(qiáng)兵,有他們在,就可以保我平安。
僅管,他們的數(shù)量很少。
太陽,漸漸落下山去了。
小城,暗下來,似乎沉入了夜夢之中。但黑暗里,還睜著多少雙機(jī)警的眼睛?
我倒在床上,身邊沒有諸葛喬,旁邊帳里沒和姜維和小王濬。在這大戰(zhàn)之前,我只有我自己。
我鼓勵我:“你怕什么,你都十五歲了,更何況,你還知道另一個世界發(fā)生過的三國史,你還有孔明先生,不就是一個閻行么,他還能吃了你?!?p> 昏沉間,我看到遠(yuǎn)處天邊突然間涌起了大火,這火焰把天空和草野一起點燃,把我包圍在其間?;鸷V耄且粋€有著火焰般雙眸的惡魔,他左手提著數(shù)十丈長的斷矛,右手提著幾百顆人頭,那些人頭眼睛里淌著血,不住口齒噴張,齜牙咧嘴的慘叫著。
我被這場景嚇醒了,翻身坐起,卻聽外面有無數(shù)人奔跑的聲音。我沖出房門,一個侍衛(wèi)上前:“少主。”
“出什么事了?敵襲么?為什么不叫我?”
“黃老將軍說,少主難得休息的好,讓我們不可打擾你。”
我狠狠一推他,把兜鍪戴在頭上,便沖出去。雖然黃忠是營中官職最高的人,但我才是主將。他照顧我,憐我小,我領(lǐng)情,但我卻不能不到前線上去,我的位置在那里!
才到城頭,便見漫山遍野的火把如滾滾的火潮洶涌而來,如夢中情景再現(xiàn),把西邊的天都照亮了。他們竟然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前來,當(dāng)真是什么也不顧了,不過,他們的人,還是真多??!
如果按每小隊一支火把計算,敵軍只怕會有三四萬人--敵軍怎會有這么多的兵力!
敵軍近了,近了,漸可以聽到隆隆的馬蹄聲和呼嘯的吶喊,象是狂風(fēng)卷過海潮,象是暴雨沖刷森林。地面在微微的抖動著,越來越近的馬蹄似直接擊打在人的骨頭上。
從來沒有正面過這樣的戰(zhàn)場--不,或許有過,當(dāng)年四叔趙子龍就懷里抱著我,從這樣的戰(zhàn)陣中沖殺而過--但是,在這樣的戰(zhàn)陣間,真的可以有人活著沖出去么?看那陣勢,就算一頭巨龍橫在他們前面,他們也會縱馬將之踏成齏粉的。
十五年來,在我有記憶的日子里,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戰(zhàn)場,在漢中,我只是與張魯說說話,沒到前線去,在荊州,我引軍在亂敵中飛奔,所遇只有小范圍的撕殺或伏擊。
真正的大的戰(zhàn)場,絕不是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的一些三國資料文字所能體現(xiàn)的,也不是身邊武將幾句對戰(zhàn)場的解說所能涵蓋的,那種氣氛,那種肅殺,那種瘋狂舞蹈于每一寸空氣里的殺戳之氣,足以使一個初上戰(zhàn)場的人魂飛魄散。
在此時,什么改變歷史的豪情,什么名動天下的壯志,全都飛到九天云外,眼中所有,心中所想,除了震撼,還是震撼!
我下意識的把目光投向身邊的黃忠,卻見他只如一尊鐵鑄的雕塑挺立在城頭,連臉上的皺紋都如刀刻般,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動。不但是他,他身邊的每一個士兵,每一個侍衛(wèi),都標(biāo)槍般站著,眼中沒有退縮,沒有畏懼,有的,只是如城外閃動的烈火般濃濃的戰(zhàn)意。
看著他們,我的心稍稍寧定了下來,把手按向腰間的劍柄,方覺掌心里已全是汗水。我?guī)У膭?,只是擺設(shè),我的武功,只怕還打不過白耳軍中的任意一個小卒。而我平時,也總是一身素服,從來不近刀劍,在天性中,我就對這些兇器有一種恐懼。但上了戰(zhàn)場,我就必須表現(xiàn)的象一個戰(zhàn)士,何況又經(jīng)歷了那次危險的刺殺。所以現(xiàn)在已頭戴黑色鳳紋兜,全身墨色魚鱗甲,肩披玄色戰(zhàn)袍,對鏡自照,還有幾分戰(zhàn)士的樣子。可是,這沉重的戰(zhàn)甲之下,包裹的并不是一顆戰(zhàn)士的心呢。
敵人越行越近,黃忠一揮手,大纛微搖,城上戰(zhàn)士們已端起了弩機(jī),校好望山,對準(zhǔn)前前方的敵人。只要他們進(jìn)入射程,第一波的箭雨就會將他們的先鋒部隊送入地獄。
但敵軍來到城前五百步左右,停了下來。吶喊聲忽止,只有遠(yuǎn)處無邊無際的火把還在搖動著。我吃驚起來,敵軍不是軍力遠(yuǎn)遠(yuǎn)低于曹操中軍的外軍么?為何會有這樣嚴(yán)整的一支軍隊?難道,我的一切情報都是錯的,難道雍涼二州另有中軍駐防?
我還未曾想通,敵軍的戰(zhàn)鼓,再一次震天動地的敲響起來,吶喊聲,呼喝聲,響成一片,那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幾乎要把我嚇得轉(zhuǎn)身逃走。
“活捉劉阿斗,蕩平益州兵!”敵軍在狂叫著。
我從來不認(rèn)為自己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事實上,一個十歲就敢微服涉險前往漢中,十三歲就敢偷下東吳,勇闖荊州,十五歲就敢獨引一軍,帶隊征伐的的孩子來說,我不相信世上會有多少人比我的膽子更大。誠然,我在很大程度上借用了父親和孔明諸人的力量,并且大多時候都有諸諸喬等人陪在我身邊,但就算是曹操那樣的一代天驕,在我這個年齡也還是在荒唐胡鬧中度過的,誰如我這樣為了一個目標(biāo)而不死不休的拼爭?
但是,今夜,我卻被這個對手嚇著了。他層出不窮的計謀,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實在是我生平所僅見,更何況,對面的千萬火把之央,還可能隱著一個絕世的高手。
敵人就要攻城了么?就要攻城了么?我要不要乘著敵人還未合圍,引一支輕騎逃走呢?我現(xiàn)在騎術(shù)也頗過得去了,數(shù)日之間便可到長安,回到先生的身邊,到時讓先生來與這個高手過招,豈不是穩(wěn)當(dāng)之極。我可恥的想著。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把目光投向黑沉沉的東方。
如果是先生在,他會怎么樣呢?逃走,是萬萬不能的。先生曾教過,臨陣之時,兵有五名:“一曰威強(qiáng),二曰軒驕,三曰剛至,四曰助忌,五曰重柔?!蓖?qiáng)指耀武揚威,軒驕指高傲蠻橫,剛至指剛愎自用,助忌指狡猾貪婪,而重柔才是遲疑軟弱。初經(jīng)戰(zhàn)陣的我,可萬萬不要犯下重柔之過啊。一切都已商量好了,豈能隨意更變?
這樣一邊想著,忽然冷靜了下來,為什么敵人只在西方鼓噪,而東方毫無動靜?難道他只是為了嚇唬我一下么?不不,他是知道我年幼軟弱,要讓我心虛膽寒,讓我手足無措間選擇逃走,那他只要在東方隱下一支伏兵,便可將我輕易擒獲。
孫子曰:“重柔之兵,則譟而恐之,振而捅之,出則擊之,不出則回之。(對于遲疑軟弱的敵人,就用鼓噪的辦法秋恐嚇?biāo)猛氐霓k理來觸動他,他一出城就打擊他,他不出城就圍困他)”這幾句兵法在我頭腦里清晰的流淌而過,我從來沒有這樣深刻的理解它的道理。
這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計策,是攻心戰(zhàn)!
真是好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