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蘇一一愿意，她完全可以扮演成淑女。事實(shí)上，在現(xiàn)代的前十五年里，她一直是淑女的典范。直到父母去世，她被二叔送到了那個煉獄。
蘇慶正一家被叫到大宅的原因，是因為蘇家最引以為傲的工部侍郎——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為工部尚書回來了。新年里的第一道任命里，就有著蘇慶華的升遷。
他如今正坐在顧太太的左首第一個位置。
和蘇一一想像中的不同，他沒有一張胖乎乎的臉，相反的，顯得瘦削而清矍。五官的輪廓極深，如同被雕刻過一般。一雙眼睛，仿佛鷹隼，只略略往他們一家三口的臉上一掃，便低著頭陪顧太太說話。幾個小輩因為這一眼，而多少顯得有些拘謹(jǐn)。唯有蘇一一絲毫不受影響，仍悠閑自得地吃著自己前面的菜。
蘇一一極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首席的位置，自然是由衣錦還鄉(xiāng)的蘇慶華占據(jù)。而他們一家，永遠(yuǎn)都只能比丫環(huán)侍女們的地位稍高一些。當(dāng)然，私下里，連那些有點(diǎn)頭面的丫環(huán)們也不大瞧得起他們。
這次跟隨返鄉(xiāng)的，還有蘇慶華的長女蘇倩和幼子蘇明瀾。
蘇倩挨著蘇大夫人而坐，十六歲的年紀(jì)已經(jīng)如花朵一樣盛開。少女的雙髻上，斜插著兩根金步搖，頭側(cè)還綰著明珠。一身粉色的宮裝，勾勒著金線。腰間則束著一條盤絲的腰帶，雍容典雅得幾讓人不敢逼視。
在她的光芒下，蘇湄雖然也過了十四，卻只襯得像小家碧玉。幸喜她有自知之明，并不往貴氣里打扮。一身湖藍(lán)的裙裝，倒讓她顯出另一種清華的氣質(zhì)。
她身側(cè)是兩個妹妹，蘇湄大約是把壓箱底的首飾全拿了出來，金項圈，金簪子，金稞子……蘇一一覺得自己即將被耀花了眼。蘇涓是三房的庶出，只比蘇一一大一歲，神態(tài)卻像是受了氣的小媳婦，怯生生地一直埋著小腦袋。
“明鵬，看看你三哥，已是到了學(xué)院，你也該用點(diǎn)心思。你爹爹沒了出息，總不成你也圈在這鄉(xiāng)里吧！”蘇慶華教訓(xùn)起人來，蘇明鵬可不敢像對他老子似的嘻皮笑臉，只是唯唯諾諾。
畢竟，這蘇家近年來聲勢漸大，靠的還是這位在京城做官的大伯。況且，他的官威壓下來，蘇明鵬也只得伏伏帖帖。
“大哥像這樣的年紀(jì)，已經(jīng)入了國子監(jiān)啦！”蘇明瀾大約長在京城，頗有點(diǎn)瞧不起這兩個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堂哥，語氣里露也不屑。
國子監(jiān)又稱太學(xué)，等于是朝廷辦的學(xué)堂，也年都有一場入學(xué)考試。取得國子監(jiān)學(xué)生的身份，便等同于秀才，可直接參加舉人的考試。
蘇一一抬眸瞧了一眼只比她大了一歲的蘇明瀾，雖是小小孩童，卻穿得一團(tuán)貴氣。一張臉生得十分好看，只是那團(tuán)天真里，卻還有掩藏不住的傲氣。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落在他們臉上的時候，有一種骨子里的鄙夷。
她不由想起了現(xiàn)代流行的一句話，在上海人眼里，別省的人都成了鄉(xiāng)巴佬。大概在蘇明瀾的心里，除了他本家的哥哥和姐姐，他們這些堂兄妹們，全都一色的成了沒開眼的鄉(xiāng)下人吧？
在她的眼里，蘇明琨雖非驚才絕艷，但也在功課上下了不少苦功夫。蘇一一不太相信天才，只相信一分汗水一分收獲。更何況，蘇明琨因是庶出，若非在課業(yè)上出類拔萃，早被打發(fā)出去管理蘇家的商鋪了。
“大哥天資聰慧，自然不是我兄弟能比的?！碧K明琨臉色平靜，可是蘇一一卻瞧見他的袖子無風(fēng)自動，大約心里憋著一股氣。
“便是大姐，也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呢！”蘇明瀾又得意地?fù)P起了小臉，下巴往上抬起四十五度角。大人做起來，是傲慢。他做起來，在蘇一一眼里，就是討厭。
“是么？倩丫頭都成京都才女了？”蘇老太太笑著問道。
蘇倩淡笑：“奶奶，你聽七弟瞎說呢！才女云云，不過是旁人瞎起哄，給我們幾個臉上抹一層金罷了。”
臉上的笑容雖淡，卻隱有得色。眼睛有意無意間朝著蘇湄瞟過來，卻只盈盈一笑，那種大家閨秀般的矜持，便把三房的三個女孩子都給比了下去。
“好，咱們家出些個才子才女才是正常！”蘇老太太老懷大慰，一張臉更是笑得像是盛放了一朵菊花。
蘇一一暗地里扁扁嘴，照她老人家這么一說，除了大房的那幾個，他們?nèi)疾徽Ａ耍?p> “但愿明瀾日后的成就，能超過他大哥?！碧K大夫人卻抿著唇微笑，“娘還不知道罷？明瀾在學(xué)堂里，可被稱為小天才的呢！”
蘇老太太更是欣喜：“好，看著孫兒輩出息，才是咱們世家大族的興旺之本??！”
雖說蘇一一對蘇家大宅這幾個堂兄堂姐大多沒有什么好感，但好歹相處了幾年，混也混了個臉兒熟。這蘇家大房跑回來便擺出一副天皇貴胄的模樣，讓蘇一一看得十分不順眼。
連滿桌的菜，也吃得索然無味了起來。她偷眼看向蘇明琨，發(fā)現(xiàn)他動筷的頻率，比自己還要少得多。若蘇明琨是嫡出，成就未必就及不上蘇家大房嘴里的那幾個“才子”。
此后的話語權(quán)，便倒向了蘇老太太和大房那一桌。尤其是蘇明瀾，仗著老太太的寵愛，更是把京都說得天花亂墜。仿佛連那里的一根草，也比這里的鮮花漂亮。
蘇明鵬本在家里是受盡了寵愛的，誰知道這大房一出現(xiàn)，他的地位就排到了他們的后面。心里自然不平衡，及至聽到蘇明瀾眉飛色舞地吹噓著長姐在斗詩會上如何的出彩，更是惹起了滿腔心火。
“九妹若在京都，大約也是小才女了。”他脫口而出。
蘇明瀾嗤笑：“四哥可莫以為阿狗阿貓都能稱得上才女，那可是要一柱香時間里，便能寫出一首絕妙好詩來的。”
蘇一一忍不住心中微怒，敢情在他們的眼里，她就成了阿貓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