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顧文娟和楚憐幽突然回到顧家老宅,顧天熙并不十分在意,事情本就是他讓何沐陽暗中運作的。如果非要說某事令他不快,那就是無意中又將顧幻璃牽扯進(jìn)來,讓他頗有些不悅。雖然妹妹的解決辦法并沒有錯,但是,在顧天熙看來,他真正希望的是妹妹完全置身事外。
顧天熙不緊不慢地俯下身,直到烏黑的發(fā)絲剛好碰觸到顧幻璃的臉頰,唇邊露出意味深長的一笑,“看樣子,你還是沒有學(xué)乖。”
“沒有人可以完全的置身事外?!鳖櫥昧ё诖策?,低聲回答,顧文娟雖然嫁到楚家,可她畢竟姓顧,何況,自己當(dāng)時身在學(xué)校,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去。對于哥哥的不滿以及意味深長,她心知肚明。對于那件事的爆發(fā),她亦心知肚明。
將此事透露出來的人畢竟是她,只是,顧幻璃沒有想到,哥哥竟然如此——護(hù)短。她偷偷翻過報紙了,姑父掌管的軟件公司從機密外泄到瀕臨破產(chǎn)不得不低價賣出,一系列的事情只怕都與哥哥有關(guān)。雖然她不知道父親對于此事,又有何態(tài)度,但是,哥哥既然能夠留在國內(nèi),其他的事情就算不明朗,也能猜出大方向了。
不過,也好——顧幻璃這樣想著。她需要一些時間來思考,到底該如何慫恿她的表姐。然而,卡西迪奧將她送到二樓前的那一回眸,卻讓顧幻璃有些躊躇。所以,她努力想要使自己平靜下來,但無論如何,一切只是徒勞。既然如此,那么,她決定直面這件事。
看著別人痛苦的確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然后呢?顧幻璃開始回想片刻之前所發(fā)生的一切,細(xì)細(xì)進(jìn)行著推敲。很顯然,分析剛才在學(xué)校的行為似乎比讓某些人痛苦更加容易。而經(jīng)過這場糾結(jié)的頭腦梳理過后,顧幻璃不得不承認(rèn),在最后的那一刻,她說的話實在是太多了。
是的,沒錯。
那些話,明明是她講給自己聽的。或者說,她曾經(jīng)希望自己的親人能夠這樣的呵斥自己,甚至是當(dāng)頭一棒也可以。
終于,她頹唐地將臉深深埋進(jìn)雙手懊悔地嘆息。而顧天熙則是從何沐陽手中接過剛剛沏好的紅茶,然后遞給顧幻璃,唇邊帶著平靜的微笑。
顧幻璃抬起頭想要對他說些什么,顧天熙卻將手輕輕放到她的肩頭示意她什么都不必多說。不是不想聽,而是他知道,妹妹已經(jīng)反省過了。這樣的她已經(jīng)令他非常滿意,顧家人不需要所謂的自傲,真正的孤傲來源于對他人的認(rèn)知,對自己的管控,對人生的掌握?!暗谝惶旎氐綄W(xué)校,有什么不一樣的感受?”
“最起碼可以少聽一些卡西迪奧的嘮叨?!鳖櫥昧绱苏f道,她一直不明白,哥哥為什么會雇傭一個笨天使做她的私人家庭教師。難不成,笨天使用了什么法術(shù)!可是按照卡西迪奧的性格,對于這種迷惑人心的法術(shù)他又是極為不屑的。
顧天熙俯下身,細(xì)長的手指輕輕將妹妹發(fā)梢的緞帶交叉纏繞,然后系成蝴蝶結(jié),這才淡淡道,“卡西迪奧是個稱職的家庭教師,除了英語以外,他還擅長德語、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而且精通繪畫、馬術(shù)、網(wǎng)球、社交舞……所以,我和他簽得是長約,希望你在他的教導(dǎo)下成為名副其實的淑女?!?p> “淑女……”莫名的傷感不知從何而來,顧幻璃不禁低聲自語道,“姑媽嫁人以前也是社交圈里有名的淑女,結(jié)果呢?一樣保不住自己的丈夫,一樣要面對失去婚姻失去家庭的窘境?!?p> “小璃……”顧天熙伸出手輕輕將她擁入懷中,黑發(fā)遮掩住了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唇邊的的確確帶著一絲溫暖的笑容,“雖然母親的身體并不好,但是,他們的感情還在。所以,不要這樣的杞人憂天。”
顧幻璃不知道該如何向哥哥解釋她心中深厚的污垢,她只能盡力讓它們不遮蔽住她凝望天地凝望他人的眼眸?!案绺绱蛩惆才殴脣尯蛻z幽住在幾樓?”
顧天熙微笑著轉(zhuǎn)過妹妹的身體,手指輕輕拂過她額頭的碎發(fā),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眸說道,“按照顧家的規(guī)矩,他們是沒有資格再留在主樓?!?p> “那么我呢?如果有一天我嫁人了,是不是也沒有資格留在主樓了?!鳖櫥昧P起頭同樣凝視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淡淡地自嘲著,孤獨、寂寞、絕望,等等,還有往昔的痛苦記憶,這些都是黑暗地深淵給予她的賞賜。
“小璃——”顧天熙一直沉默地注視著她,良久之后,他輕聲笑道,“小時候,總是哭著鬧著要嫁給哥哥做新娘子,這才過了幾年……明明還是個小丫頭,竟然開始發(fā)愁嫁人以后的日子。我看你真是太閑了!”說完,他屈指在顧幻璃的額頭輕輕彈了那么一下。
“才沒有!”顧幻璃雙手捂著額頭,嘴巴嘟得高高的,“人家說要嫁給哥哥,哥哥就真得會娶么!難道就因為我是小孩子,所以,哄我玩也沒關(guān)系么!”
“敢要我承諾,就要有勇氣實現(xiàn)?!?p> 顧天熙深不可測的琥珀眼眸讓顧幻璃感到恐懼和陌生,她知道那些話只是童年的戲語,她不懂的是為何哥哥要說承諾和實現(xiàn)這樣的話。他們明明是親兄妹,怎么可以結(jié)婚……
想到這里,顧幻璃不禁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頭,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到底在瞎想些什么。哥哥只是為了表達(dá)他們的兄妹情深,再敢胡想,自罰去面壁??墒牵绺缯f出這樣的話,倒叫她如何回應(yīng)呢!
顧幻璃冥思苦想著,說實話,她真得有一種既想哭又想笑的沖動。
“小璃?!鳖櫶煳跎斐隼w長食指,輕輕放在她微張的唇瓣上,認(rèn)真地凝視著,顧幻璃甚至可以透過他深不見底的琥珀眼眸望見她自己同樣深不見底的眼睛。“如果你希望姑媽和憐幽住在主樓,我不會拒絕你的請求。”
他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那么,小璃,你的希望是什么?”
她的希望?
她的希望是……
狠狠地撕扯開剛剛止血的傷疤,讓血肉交織成支離破碎的鮮花。將疼痛深刻埋在那些曾經(jīng)傷害她的那些人的胸膛,用鮮血為她撫平創(chuàng)傷。
顧幻璃想著想著,突然愣住了。在興奮的戰(zhàn)栗下,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情緒實在是太過復(fù)雜和紛繁。也許,卡西迪奧說得對,當(dāng)人順從了仇恨,欲望的魔鬼吞噬的不僅是理智,還有心靈。
“我想讓哥哥幫姑媽找一個最好的律師?!鳖櫥昧Ь従徴f道,毫不在意顧天熙微微一挑雙眉后露出的戲謔笑容,“畢竟,這點錢顧家還是出得起的?!泵總€人都會改變,每個人都可以改變,在做出最終的決定之前,進(jìn)行細(xì)微的調(diào)節(jié)其實是一件很簡單地事情。就像是焰火,在散落的途中改變了方向,但是,它們的歸處終究大地。就算飛的再高,飄得再遠(yuǎn),也沒有辦法逃離。
揭開真相,得到痛苦,對顧幻璃而言,這就是她想要的結(jié)局。她已經(jīng)達(dá)到了她的目的,所以,無論她做任何事,只能是額外附贈,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加時賽。況且,她應(yīng)該值得慶幸,這樣的改變對于仇恨而言,沒有任何影響。只不過,在寫下結(jié)局時,會有些許的不同。
她不需要讓姑媽或是楚憐幽痛得肝腸寸斷,因為現(xiàn)實已經(jīng)讓她們陷入到深深的疑惑、彷徨還有悲傷中。若有絕望,也該回?fù)艚o姑父,至于如何回?fù)?,卻不是她有興趣知道的事情了。
顧天熙琥珀色的眼眸里,閃過莫名的浮光,細(xì)碎的光線此時正落入他深邃的眸子里,“怎么,擔(dān)心僅憑姑媽的財力無法找到合適的律師團(tuán)打離婚的官司?”
顧幻璃沒有回答,只是將頭輕輕地靠在顧天熙的肩上,陽光照亮她青澀的臉。聽著哥哥平穩(wěn)的呼吸聲,她安心地闔上雙眸,淺淺睡去。
顧天熙看著妹妹甜美的睡顏,淡淡一笑,冰冷的指尖劃過她的臉頰,“沐陽,讓方伯將偏樓的房間收拾出來,他應(yīng)該還記得姑母喜歡吃什么菜,晚上就做那些吧。”
光影重重,斑駁的影子將何沐陽身上的黑衣襯得更加冷肅,他緩緩道,“沈小姐DNA的報告按照楚夫人吩咐將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她的手中,另外,楚夫人剛才致電給私家偵探請其徹底調(diào)查楚先生與沈女士之間的情史。”
顧天熙輕輕將顧幻璃平放到床上,又用薄被將她蓋好,這才看著何沐陽,淡淡道,“你怎么看?”
“給楚氏致命一擊?!?p> “那些替楚氏工作了一輩子,以及仰仗楚氏生存的人又該如何?”顧天熙輕松一笑,琥珀色的眼眸中仿佛燃燒著蒼白的火焰,纖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顧幻璃的頭頂,他坦言道,“所以,我……不,是我可敬的姑媽只要楚氏旗下最有競爭力的子公司,至于那些被老臣們把持的看似收益豐厚實則瀕臨絕境的幾家公司,還是留給那個人讓他繼續(xù)經(jīng)營吧?!?p> “少爺以為,楚夫人會置她與楚先生多年的夫妻之情于不顧?”何沐陽低下頭,他的視線緩緩地流淌過顧天熙云淡風(fēng)輕的側(cè)臉。
“已經(jīng)失去的東西如何追回?”顧天熙反問著,眼眸的靜默被心湖的些許漣漪打碎,形成了情緒的潮汐。泡沫粉碎,微波漾去,剩下的,只有重歸于平靜的雙眸。“是全部失去后空著雙手灰溜溜的回到家中,還是奪走應(yīng)該屬于自己的一切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如果,姑媽大人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難以選擇,就算小璃心有不忍,我也沒有理由再出手相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