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老宅。
充滿薰衣草香味的書房。
巨大的雙層書房,三面墻壁開鑿成直達(dá)房頂?shù)牟貢埽硪幻鎵Ρ趧t是數(shù)扇落地窗,落地窗之間的空隙掛著繪滿了精巧琺瑯圖案的裝飾畫,書房的中央有一個大書桌。然而,顧幻璃卻站在書架前的秋葉褐色沙發(fā)邊,她的面前跪著一名少女。
對于少女剛才的驚人之語,顧幻璃白皙細(xì)膩的手指在上等木漿印制而成的書頁上面停留了片刻,她看著眼前的少女,像是不太確認(rèn)一般緩緩說道,“英子?”
少女身子一僵,肌肉也跟著緊張起來,她抬起頭凝視著顧幻璃漆黑的眼眸,“是的,我就是曾懷遠(yuǎn)的女兒曾曉英?!?p> “卡西迪奧,你是在跟我開玩笑么?”顧幻璃轉(zhuǎn)過頭與他視線相對,低聲嘲諷著,如果可以,她想用一切她可以想到的詞語譏諷眼前這位自以為是的笨天使。
卡西迪奧碧色的眸子看著她那雙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起來,笑意直達(dá)眼底,反倒讓顧幻璃一頭霧水地將眉尖蹙得更緊了。
她是不是該送笨天使去蘇靜華那里看看……
不對不對,他應(yīng)該去腦外看看,順便照照CT,查查腦電圖……
天上,薄霧一般的云就這么飄著,飄著。細(xì)碎的陽光灑落在曾曉英的眼中,灑落在卡西迪奧的眼中,卻照不進(jìn)顧幻璃幽深的眼眸。
那一夜或許只是極為短暫的記憶,短暫到只留下了片段的花火,輕輕劃過記憶。然而,那一夜卻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直接,間接。
卡西迪奧活了多少個年頭呢?
是不是因為他看過太多人的記憶,看過太多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所以變得寬容,變得仁慈?
這個問題的確值得深究,不過其中到底包含了什么,似乎還是個不解之謎。然而,有些話并不適合說,明知道不該說卻還要說出口的結(jié)果,也只能是獨自飲恨,暗自傷心,亦或是讓悲傷將其淹沒,完全淹沒。
“曾小姐,很抱歉,我現(xiàn)在完全康復(fù)了,而且,并不需要你替你的父親贖罪。我們都應(yīng)該相信,法律會對每一個人作出公正的審判。”顧幻璃淺淺笑著,優(yōu)雅而溫暖的聲音充斥著幽靜的書房。
就是這樣的書房,這樣巨大的書架,還有面前明明比自己年幼許多的受害人,都給曾曉英一種無形的壓力。陽光透過從落地窗輕輕散落,碎成一地的斑駁。
不,從那扇深掩著的鏤花鐵門,還有那種庭院深深似得老宅,花木扶疏的庭院,高大的樹木,穿花的小徑,甚至是走到門外邀請自己進(jìn)來的異國男子,都讓她覺得窘迫。她見過他,眼光溫和,態(tài)度有禮。使她懷疑他在這個家庭里的身分,看樣子,他不像傭仆之類,卻也不像主人。
所以,在她走進(jìn)那扇鐵門的同時,問了句,“請問,您是——?”
“在下卡西迪奧?米沙?科林斯,是小姐的私人家庭教師。”他笑著說,那微笑和煦而動人。他的眼光相當(dāng)銳利,似乎已看穿她所想的。“目前也住在顧家。來吧,在下給您帶路?!?p> 走了許久,又拐了好幾個彎,這才看到那棟在楓樹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典雅的U型四層建筑。房子并不新,卻相當(dāng)考究,臺階和墻面,都是白色大理石建造的。曾曉英匆匆一瞥,也來不及細(xì)看,因為,她的心臟已經(jīng)在咚咚咚咚的亂跳,她開始懷疑自己想要贖罪的念頭在這樣的豪門之家的小姐眼中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走上臺階,守在門內(nèi)的女仆立即替他們打開一扇刻花的柚木大門。再推開一扇門,里面就是寬敞而堂皇的客廳。上樓,拐彎,再上樓,在樓道的盡頭,她終于見到了那個被父親綁架的女孩。
然而,她卻不敢走近。
因為,她的腳下鋪著厚厚的地毯,奶油色。曾曉英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她不想把人家的地毯弄臟了,哪怕是清潔費,她都付不起。
可是,當(dāng)擋在她面前的那位私人家庭教師先生讓開一步之后,曾曉英看到了站在沙發(fā)邊手里捧著書的小女孩。烏黑的頭發(fā)垂在肩上,幾絲發(fā)絲拂在額前。面龐白皙,眉目清秀,眼眸深黑得像暗夜的天空,閃亮如同燈下的鉆石。
她穿了件寬寬的乳白色開衫,里面是一條蜜糖色的雪紡連衣裙,整個人就像是秋日的櫨葉,帶著溫暖和清新。那樣柔弱,又那樣的靜雅。
父親怎么下得去手,傷害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曾曉英心中的正義感讓她彎曲雙膝跪倒在身為受害人的顧幻璃面前,是的,她已經(jīng)考慮的許久,雖然,父親會接受審判,然而,他所傷害的,他所虧欠的,又何止是被關(guān)在牢中就可以償還的。
何況……
曾曉英揚起頭凝視著纖細(xì)的顧幻璃,輕聲卻不雜絲毫做作地說,“顧小姐,我的家很窮,雖然最后的判決還沒有下來,但是,我知道父親沒有錢償還那些民事賠償。父債女還天經(jīng)地義,雖然我只有十五歲,但是,我有雙手,我可以勞動,哪怕是讓我做清理庭院的女仆都可以?!?p> “十五歲?”顧幻璃看向曾曉英的視線里逐漸涌起一種“憐惜”亦或是“贊賞”的情緒,然而這并不能左右她的決定?!拔壹也⒉恍枰?。你的年紀(jì)應(yīng)該還在中學(xué)念書吧?這樣沒日沒夜的守在我家門口,勢必會耽誤你的學(xué)業(yè)。何況,顧家老宅并不在市中心,每天這樣耗到深夜,你孤身一人回家實在是太危險了。”
聽著顧幻璃溫暖且體貼的話語,曾曉英的眼中蓄滿了淚。自從父親被抓,不,自從母親離世以后,再也沒有人關(guān)心過她。
“對不起……”曾曉英哽咽地說道,“我知道哪怕說一萬句對不起都不能抵消父親的罪孽,然而,我只能想到這個贖罪辦法。如果,不還清這筆債,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何況,我還有真相要查?!?p> 真相?
這兩個字反倒引起了顧幻璃的興趣,她抬頭看了眼卡西迪奧,心中暗自揣測,難道,這才是他決意將曾懷遠(yuǎn)的女兒帶進(jìn)顧家老宅的原因?
“老師,替我們拿些紅茶吧。”顧幻璃說著話,對曾曉英伸出手,輕聲道,“有什么話起來說吧,我們的時間有的是。對了,你吃早飯了么?”
“我……我吃過了?!痹鴷杂⒌拖骂^,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顧小姐,就讓我這樣跪著吧。只有這樣,才能讓我不會被心中的罪惡感淹沒。”
“可是,讓年長于自己的人跪在自己的面前,不但我的私人家庭教師眼中已經(jīng)露出不悅,若是讓我的哥哥知道,只怕會責(zé)備我不懂禮數(shù)怠慢客人呢?!鳖櫥昧У氖滞T诎肟罩?,稚嫩的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如果你不站起來,那我就不能坐下。可你知不知道,我的腳好累哦。”
耳邊的聲音悅耳如出谷黃鶯,而面前這個人的清柔如水的眼睛里盛滿了坦白、真摯,以及說不出的溫柔,尤其是她話語里淡淡的撒嬌的意味,立刻讓曾曉英全面投降。她顫抖地伸出手,搭在顧幻璃的掌心,卻將全部力量放在雙腿,費力地站了起來。
“這是剛泡好的大吉嶺紅茶,還有新鮮出爐的巧克力洋梨雙色慕斯蛋糕和蜂蜜檸檬蛋糕?!币贿厼閮擅倥松洗枷愕募t茶并附贈香氣四溢的蛋糕,卡西迪奧一邊說,“蘇醫(yī)師剛才來過電話,委托我向小姐致歉,由于她有一些私人的事情要處理,所以下午才能來為您繼續(xù)做心理治療。”
顧幻璃輕輕挑動了眉頭,這種事很少見啊,看來,一定是美艷的蘇醫(yī)師又被家里逼去相親了。下午見到她的時候,要怎么逗她呢?雖是這樣想著,不過她還是放下唇邊的茶杯,仍嫌稚嫩的聲線流瀉出銳利的語句,“我知道了。今天的下午茶就選擇蘇醫(yī)師愛吃的草莓覆盆子醬奶酪蛋糕吧?!?p> 曾曉英看著面前的蛋糕,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她不敢吃,因為,她怕餓了太久的她恐怖的吃相會嚇壞面前的小女孩。
顧幻璃示意卡西迪奧往曾曉英的茶杯中再注上一些紅茶,這才柔聲道,“我們一邊吃一邊說吧?!?p> 曾曉英一時默然,隨即低下頭,恭敬地回答,“是,謝謝顧小姐的款待?!?p> “你真是太客氣了?!鳖櫥昧埔獾匦χ?,但優(yōu)雅的笑容并不能掩飾她神情中那一抹好奇,有關(guān)曾曉英口中的真相,她需要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
“顧小姐,這是我母親的日記?!痹鴷杂碾S身的書包里掏出一個有些破舊的日記本雙手遞給顧幻璃,只是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有一絲自嘲與苦澀的笑?!斑@是我整理母親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的。我的母親雖然學(xué)歷不高,但是在她學(xué)生時代培養(yǎng)出的記日記的習(xí)慣一直持續(xù)到她離世的前一晚??上?,我的父親并未看到這些。或許,他看到也不會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