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罷曹操,荀彧便急著帶郭嘉去他住處一看。辦完了正事,郭嘉心中開始為了在陳留街頭走失的那女子擔(dān)心,哪有心思看什么房子?正值推辭之時,卻見一氣宇不凡,眉目英氣的年輕人正向自己走來。這人看樣子才剛剛?cè)豕冢鄣暮?,卻表情嚴肅冷酷,讓郭嘉忽覺渾身不自在。
“荀彧大人。”那青年見荀彧恭敬抱拳說道,接著他又將目光投向了郭嘉道:“郭嘉大人。”
郭嘉不認識眼前的青年,但出于禮節(jié)他還是作揖一笑。
“這位便是大公子,曹昂?!避鲝忉屨f,幾句話將曹昂引薦給了郭嘉。
“不知是大公子,真是幸會?!惫纹鋵嵅⒉怀泽@,看這小子的氣度與威嚴便知一定不會是簡單身份,只是納悶曹昂找自己所為何事?
先是簡單寒暄過后,只聽曹昂面無表情地開口說道:“郭大人,吾今日得一女子,據(jù)說是大人府上歌女,名叫月蓮,不知是否確有此事?”
郭嘉聽候心頭一驚,他所說的歌女不正是自己所尋之人!先不論為何她會被人當(dāng)作是歌女,郭嘉按耐住心中喜悅,郭嘉淡淡一笑,恭敬感謝道:“確有此事,勞煩大公子,嘉感激不盡?!?p> 曹昂聽候嘴角微微一揚,那樣的笑頓另郭嘉心生反感。只見曹昂竟昂了頭,厚臉皮說道:“此女不禁相貌可人,還頗有幾分才氣,若郭嘉大人欣允,可否將其送與在下?”
什么!送與你!?郭嘉聽候不禁皺眉,自己和月蓮朝夕相處,雖說并無事實但也算形影不離,如此拱手送人,自己怎能欣然同意?況且曹昂這人即為主公大公子,又何異于一般的紈绔子弟?于是郭嘉張口回絕道:“大公子,此事還望……”
“吾看這未免不是一件喜事?。 睕]等郭嘉說完,荀彧便笑呵呵地打斷郭嘉,他的作風(fēng)仍舊一如既往的慷慨儒雅,“既然如此,不如就將她送與大公子做妾,不正是一件兩全其美之事?”
郭嘉聽后心頭一緊,荀彧這老家伙真是狡猾!以他對自己的了解不會看不出這女人在我心中分量,你竟先替我做主送了別人?文若雖說是替我著想,一來怕我玩物喪志,二來我剛到曹營也正好送他們一份大禮,今后曹昂必會繼承父業(yè),有了這份交情,自會與我關(guān)系更近一重,只是……郭嘉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從潁川輾轉(zhuǎn)來此陳留的種種過往,從何時開始已經(jīng)習(xí)慣與她相伴……不行,決不能答應(yīng)曹昂。
咳、咳。
只覺肺部一陣痛楚,他不由自主干咳兩聲,胸腔內(nèi)余留隱隱陣痛,他驀地想起兒時那場一直困擾自己的頑疾,也許……
“既然如此,那大公子就將她留在府中吧?!弊约簭牟皇且粋€小氣的人,可為何這幾個字竟那樣難開口。
如郭嘉所料,曹昂聽后只是淡淡一笑,感激抱拳道:“多謝奉孝先生忍痛割愛,昂日后必會回報?!?p> “不用不用,對她好些便是?!惫慰嘈χ鴶[擺手。一直目送曹昂離去,郭嘉都愣愣地不知說什么好。荀彧見郭嘉愣神,開口說道:“不愧是奉孝,彧果真沒有看錯。”郭嘉凄然一笑,是啊,文若你沒有看錯,可是除了一心匡復(fù)漢室你又懂些什么呢?你現(xiàn)在所作所為真能救得了漢室么?郭嘉不語。半晌,我們走吧,文若。
他說。
今夜是上弦月。
我一個人對這桌前油燈發(fā)愣,半晌又忍不住看看窗外。
今日傍晚,當(dāng)我得知郭嘉已經(jīng)把我送給曹昂時,我似乎已經(jīng)萬念俱灰。
我為何來到了這樣一個時代!且不說我是否會呆在你郭奉孝身邊,且不說你到底念不念及往日情意,竟然就這樣把我當(dāng)做物品一樣送給別人?只知曹彰愛妾換馬被人傳為佳話,但郭嘉你這又是為的什么!為換取未來曹昂對你的信任?還是為換取曹操以后的托孤?那我可以告訴你,曹昂在宛城事變時就一命嗚呼了。更何況我不是你的,更不是曹昂的。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我,就是我自己!
正當(dāng)我神游憤怒中時,只聽門吱呀一聲開了。我立刻警惕起來,只見白袍藍衫的青年扶劍走入房中。不愧是曹操的長子,氣宇不凡、眉目英氣,高大魁梧。曹昂將隨身佩劍置于架上,坐到床邊。他的臉一如今早般冷漠,不過我相信我此時的表情甚至比他還要冷漠。
“原來是曹昂大人,有事么?”我冷冷地問,完全不考慮得罪他的后果,重申一遍,我是我自己的。
“哼?!彼评湫σ宦?,完全沒有任何感情夾雜而入。
我們就這樣無聲對峙了十秒,接著他才開口道:“別一副不情愿的樣子,奉孝先生已經(jīng)把你送我了。女人還是認命的好?!?p> “認命?我為何要認命?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边@話我都在電視劇里聽過幾百遍了,你就不能有點新花樣么?我全無畏懼,反倒感到百無聊賴。
見我如此回答,曹昂起身走過來緩緩抬起我的下巴,那眼神中不知何時燃起熊熊怒火,就連語氣中也似隱隱動了怒,低吟道:“我欲得之物,誰也別想奪走!”
很可惜,我不是東西??戳怂谎酆螅伊ⅠR垂下眼瞼。見我依然無動于衷,曹昂忽然咧嘴一笑,“果然有些不同。”接著拿起劍走出了房間。
半晌,那門竟又一聲開了。剛剛放松警惕的我立即盯著那門,只為見來者何人。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只見一長的乖巧玲瓏的小女孩關(guān)上門走進房中。小巧玲瓏的鼻子,杏核一般水靈的眼睛,還有那半張的小口著實令人喜愛,不過要說最美的還是那兩彎柳葉似的眉。這小女孩看上去也就豆蔻年華,然而看我的眼神卻并不膽怯,一湖清波想和淡定。
“天色已晚,您還是早些休息為好?!蹦切∨⒂卸Y地說,接著開始收拾床鋪,整理衣飾,表現(xiàn)的非常成熟。
在她面前反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見我一直看她,那小女孩莞爾一笑道:“大人命奴婢前來照顧姑娘,姑娘莫怕。”
這話我聽后渾身不舒服,這話怎么聽也像是我該對她說的,“你從何處來?你的名字是……”
那孩子聽候臉色立馬一沉,一湖明眸忽然如烏云閉月,失去光彩,只聽她幽幽說道:“奴婢沒有名字,奴婢六歲時便被賣到大戶人家為奴,戰(zhàn)亂年間那些大戶人家衰敗的衰敗,落難的落難,奴婢輾轉(zhuǎn)來到陳留還好在此謀得落腳之地,確實不曾有自己的名字,即便是兒時有,現(xiàn)今也已然忘卻了。”
如此悲慘的一段過往,竟被這個孩子這樣平和的說出口!我被震撼了,一時間完全不知如何是好。這也難怪她會比我成熟。待那孩子為桌邊燈盞添油時,我見她瘦小的手上生滿了紫黑色的凍瘡,心中不禁一陣酸楚。
“既然妹妹沒有名字,我送妹妹一個怎樣?”看著她弓腰忙碌的小小身影,自己都驚訝自己竟會說這樣的話。
那孩子抬頭愣愣看著我,睜大了眼睛,半晌才微微點頭。
我走到桌前磨了幾下硯,接著提筆沉思。
這即刻的動作讓我憶起了鄴城那日——
當(dāng)時郭嘉不知看哪本書上了癮,挑燈夜讀。我閑來無事,拿了筆練毛筆字玩。我對自己的小楷還是有一定的自信,行書也還湊合,只是現(xiàn)今常用的隸書卻寫著很別扭。上次在鄴城街頭助官吏書寫名冊時便現(xiàn)了原型,還好那武將也是大字不識。隸書字畫圓潤,講究個扁,不像楷書是正常的方塊字。
正凝神練字,卻不知郭嘉何時走到了我身邊。待他將手扶上桌案時,我立刻停了筆,抬頭看著站在我身旁的來者。郭嘉沒說什么,只是看著我寫的幾行字句,嘴邊略帶一抹笑意。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liu?”郭嘉喃喃念道,郭嘉嘴邊的笑意更濃了。
我心中本來就不踏實,他這么一笑我更是覺狼狽,天知道我怎么突發(fā)奇想寫了這么句話!?。∷粫恢肋@句子什么意思,我趕緊將他推開一邊,轉(zhuǎn)移他注意力道:“我這字體比較詭異,而且我原本就不打算寫隸書……”
“字畫方正,筆鋒凜然,我看這樣反倒美觀。月蓮何時練得此般字體?”
如果真順著郭嘉的思路解釋下去難免會露端倪,我連忙辯解道:“不美觀不美觀,還是隸書較好,我這只是閑來涂抹,先生莫要放在心上,我還得向您討教。”
郭嘉一聽竟一把握住我右手,筆尖輕沾墨汁,把著我的手寫下了剛剛的詞句。他站在我身后,這一寫等于將我整個環(huán)在胸前。心中緊張萬分,我只覺握筆的手越來越?jīng)]了力氣,若不是他把著我的手,恐怕筆早就落在布上。忽然,一絲冰涼印于我臉上!哇。腦漿即刻到達沸點,我不由自主地捂著左邊臉頰,再看郭嘉只是在那咧著嘴笑。我怒目而視,拿起筆就在他臉側(cè)打了個大黑叉……
……
真是可笑。
現(xiàn)今我竟提筆忘字,想起這些虛情假意的舊事,簡直是自尋煩惱,不,應(yīng)該是自尋死路。我在絹布之上上寫了個大大的“柳”字,抬手交于那小女孩,道:“不知你父母姓氏也不好隨意取姓,柳眉彎彎如弦月,自此之后你就叫柳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