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修竹見他動作突然頓住，只當(dāng)他是噎得厲害了，便忙將豆?jié){端起給他：“小弟，慢些，斯文一點(diǎn)兒?！?p> 梁嘉楠順手接過豆?jié){，卻一直端著沒有喝。他的視線越過手中捧著的碗，向門口看去。
許天衣與梁修竹見狀，不由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門外行人漸多，東來西去，正為著今日生計(jì)步覆匆匆。一如既往，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值得注意。
梁嘉楠在看的，是門口那個(gè)小孩子——說是小孩，但看個(gè)頭面貌，應(yīng)該是與梁嘉楠現(xiàn)在的年紀(jì)差不多大的。只是梁嘉楠總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二十二歲了，所以見到別的孩子時(shí)未免要擺出俯視的心態(tài)來——雖然這僅僅只是心理上的，至于生理么……以他目前的身高，想要俯視別人至少還得兩年。
這個(gè)孩子，旁人第一眼看去，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一雙濃眉籠住下面的大眼睛。那眼珠宛如琉璃子一般靈透清明，光華綻現(xiàn)，眼神是少年人特有的明澈，清澄的烏黑之中透著蒼藍(lán)。鼻如刀削，唇薄而線條優(yōu)美，是個(gè)長得很俊俏的男孩。一身精致的衣袍，穿在他身上無比妥貼，更添幾分神采。
讓梁嘉楠注目這個(gè)男孩的原因，正是因?yàn)閷Ψ降娜菝彩亲约核蛲哪且活愋危簬е┰S冷峻意味的帥氣，比那些什么玉面奶油小生來得硬質(zhì)，又不顯得太過粗獷。
梁嘉楠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為什么自己就長得這么娘呢？他不由有些嫉妒對方。
這時(shí)，只聽許天衣輕笑道：“倒是個(gè)俊秀孩子，長大了肯定迷倒許多男孩兒，難怪讓小楠弟弟看呆了眼?！闭f著，還沖梁嘉楠眨了眨眼。
“……他是男孩吧？”
“怎么會！”許天衣不以為然：“長得這么俊，一定是個(gè)女孩兒?！?p> 乃個(gè)色女！不要顛倒陰陽！這叫帥哥你懂不？！“長這么帥會是女的……”一語未畢，梁嘉楠忽然意識到，面前這女的長得也很帥啊。
一時(shí)不察，又忘了這世界的審美觀與自己的正好是左右相反。
見他不說話了，許天衣也沒再開口。
梁嘉楠低頭發(fā)了一會兒呆，又忍不住向門口看去，卻發(fā)現(xiàn)那孩子已經(jīng)不見了。
不知為什么，他心頭有微微的失落感。但這只是一個(gè)無干緊要的小插曲，很快便被他忘了。
*
這是他來到這個(gè)世界后第一次到市井之間來。他用新奇的目光地看著一切，恨不得每樣?xùn)|西都要伸手摸上一摸。梁修竹當(dāng)他是在宮里悶壞了，便好脾氣地牽著他，隨他想去哪里都一口答應(yīng)。
這樣無條件的溺愛讓許天衣覺得有趣，她戳戳梁修竹：“你可真夠疼你弟弟的?！?p> “若你也有弟弟，你也會像我一樣疼他?！?p> “哈，我雖然是獨(dú)子，但每年過年過節(jié)時(shí)親戚里那一堆小孩兒就夠我受了。女孩還好些，有的男孩兒鬧騰起來，簡直無法無天。”
“呵呵，只要不闖大禍，就由他們?nèi)グ?。男孩兒家么，又不指望他們做什么，依著性情喜好來就好?！?p> 許天衣沒好氣道：“你倒看得開！讓一堆小孩兒纏上你三天試試！看你還說不說這種話！”
“我家小弟鬧起來頂?shù)蒙蟿e家兩個(gè)的，幸好最近那股鬧騰勁兒消了不少。想來該是入宮后心里明白過來了——嗯，說來謝謝你在宮里照顧他。”梁修竹微笑道。
“這有什么？”許天衣笑道：“齊殿下身邊能有什么事兒？還輪不到我出頭。我也不過平時(shí)多看著他些，照顧二字，還差得遠(yuǎn)呢?！?p> 兩人說的話，梁嘉楠全然沒聽進(jìn)去。他正忙著打量街上的人群，豎起耳朵捕捉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
“……小張，你這苦瓜怎么又漲價(jià)了？”
“我家主母說過去菜價(jià)太低，家里的帳老平不下去，所以才……”
“喲，難道不是因?yàn)樗M慣著你么？單是我看見她給你買東西就有七八回了，我沒看見的，只怕更多呢?！?p> “大哥！您就別取笑我了。”
“哎喲，睢睢，睢瞧，臉紅了——何家弟弟，你快看他這小模樣！難怪張家姐姐這么疼他！”
“大哥，小張皮薄，咱們就別逗他了?？熨I菜吧?！?p> “呵呵，看在小張剛才臉紅的份上，這苦抓給我來一斤，我就不還你價(jià)了?！?p> “謝謝，大哥您看好咧——一斤，秤旺旺的?！?p> …………
“咦？王家小哥，怎么又是您？前兒不是才來過么？可是聽說大姐這里到新貨了？大姐跟你說啊，這玉面桃花粉可是宮里來的方子，整個(gè)皇都可只有我這兒才有。保你用了面若芙蓉膚如弟脂！”
“咳，掌柜大姐，我那一盒子麝香十若膏還沒用完呢。今日來，是想打聽一下，有沒有什么潤手的膏脂？”
“看看這個(gè)——”
“不，這一種味道太濃了。我是要……要送女子的，味道清淡些的好?！?p> “送女子的？那味這味道確是太重了，得換個(gè)清淡些的?？纯催@個(gè)——我也在用，味道最是清淡，若有似無，挺不錯的。你打開聞聞?！?p> “掌柜大姐說好，自然是好的。不知得多少銀子？”
“呵呵，不急不急——王小哥，看不出來啊，你要送誰呢？”
“……”
“我前兒聽說，你聘了城東莫家的小姐了，可是真的？”
“……”
“恭喜恭喜！莫家姑娘人著實(shí)能干，她家?guī)讉€(gè)姐妹，數(shù)她分到的那間鋪?zhàn)哟蚶淼米詈?，生意比她爹?dāng)日在時(shí)還要紅火。小哥你進(jìn)了她家門，可真是福氣??！你為人也細(xì)致，還想著給莫姑娘買這些瑣碎的東西。大姐我今日給你打個(gè)折扣，你三十文拿去好了?！?p> “謝謝掌柜大姐。”
…………
“你——你太過份了！你給我說清楚！那姓羅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羅？哪個(gè)姓羅？”
“你還裝！還能有哪個(gè)羅？我昨天可都看見了，他沖著你笑成那副樣子，你對他笑得那么溫柔，這算什么？你準(zhǔn)備將他迎進(jìn)家了？”
“你——小千你胡說些什么！誰沖我笑了？我又沖誰笑了？”
“你還裝！讓你裝！讓你裝！”
“好了好了，別鬧，你有捶我的力氣，還不如把話說清楚呢。”
“可惡——有本事別抓著我的手！”
“好好說話，別動粗，嗯？氣壞了身子，我可是要心疼的?！?p> “你……你都有了新歡了！還心疼誰來？”
“哪來什么新歡！我就你一個(gè)相君，這輩子不會再有別人！”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騙我？”
“你來我家這些年，我對你怎樣？”
“……”
“嗯？”
“……很好……”
“你也待我很好，我懷安兒那一陣子，都是你在操持這個(gè)家，我可都記著呢。你對我好，我對你好，咱們一起，歡歡喜喜過完這輩子。好么？”
“……好?！?p> “這就對了。你啊，有什么事兒總愛摔門就跑，白白讓別人看了笑話去?！?p> “哼，難道你說的那些都是見不得人的？”
“好好好，是我說錯了。我對我家相君坦坦蕩蕩，光明正大。”
“這好差不多——對了，你剛才……沒吃完早點(diǎn)吧？”
“你一丟筷子拉開門就跑，我忙著追你出來，怎么顧得上吃？”
“那，咱們上前面那家去吧?！?p> “好啊，我記得你最愛他家的煎包?！?p> …………
真是和諧美好的太平盛世口牙。
然而，梁嘉楠同志卻只有想哭的沖動。
他以毒蛇盯住青蛙、猛虎盯住獵物、賭徒盯住牌九、梁版公瑾盯住金城版孔明……的神態(tài)，仔細(xì)地搜索旁人哪怕只是一絲絲的不滿與抱怨。
但，現(xiàn)實(shí)總是殘酷的——不，應(yīng)該說是美好的。
梁嘉楠仰天長嘆：“子??！新社會還有一群JY呢！這封建社會難道就連一個(gè)對現(xiàn)狀不滿的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