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宮。
計天衣拿著一張青底灑金的請柬,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最后向坐在對面的人一遞:“殿下,您怎么看?”
坐在她對面的,自然是太子姜承景。只見她面色依然蒼白,襯著漆黑的眉目,自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她接過許天衣遞來的請柬,放到幾上,說道:“皇舅好意相邀,自然是要去的?!?p> 許天衣屈指成節(jié),輕敲著幾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新園筑畢,恰臨季春。感春guang之易逝,嘆芳齡無永繼……’長樂侯怎么會突然想到請人赴宴呢?而且被請到的還都是群晚輩?!?p> “你都念出來了,還說不知道?”太子微笑道。
許天衣將頭一偏,綴在發(fā)梢的珠玉在陽光下劃出耀眼的弧度,與她腰上的明珠玉帶相映生輝,煞是好看:“誰家下帖子不是這么文縐縐的?恨不得從天地玄黃扯起,扯得越遠越贊風(fēng)雅。”
太子早已習(xí)慣她的論調(diào),當(dāng)下只搖搖頭,沒有接口。
想了想,許天衣問道:“殿下準(zhǔn)備去么?”
太子淡淡道:“皇舅好意,自然不能辜負?!?p> “能不能不去?”許天衣不抱希望地問。
太子沒有回答,只沖她微微一笑。
“是我多此一問?!痹S天衣泄氣地說。又坐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來,“險些忘了,明日可是十五了。殿下,我得去收拾一下東西,明日趁早回去?!?p> 說著,也不等太子點頭,便徑自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太子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捧在手中,向旁邊的女官訴苦道:“明姑,你看,她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p> 決明欠了欠身,溫言道:“但許小姐是將您放在了心上?!?p> 太子回以一笑。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道:“明姑,天衣家里,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她這話問得沒頭沒腦,決明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答道:“許家二老仍是閉門不出,除了時節(jié)下會去拜訪幾家較常走動的親戚外,其余人等一概不見?!?p> 聞言,太子默然,舉起茶盞慢慢抿著,再不發(fā)一言。
**********
這天午膳時,楓姑正要招呼小皇子用膳,忽然看到梁嘉楠過來,不由抿唇一笑:“梁公子可好幾天沒露面了。”
聽她這么說,梁嘉楠當(dāng)即笑道:“昨天早上楓姑姑不是還囑我小心些么?哪里就幾天沒見了?”
這幾天書房放假,不用上課,他又新結(jié)識了姬揚,自是天天往外跑。好在宮里的規(guī)矩并不太嚴苛,他是有名的梁無射的愛子,年紀(jì)又小,些許貪玩失儀的地方,楓姑便只做不見。
楓姑又是一笑,手指向小皇子一點:“我說的是殿下,昨天還念著說你要給他帶好玩的呢,結(jié)果直到晚上歇著了,也沒見送過來?!?p> 對上小皇子不滿的眼神,梁嘉楠陪笑道:“這東西要花點功夫,昨兒買來后我又折騰了半宿,所以才沒給殿下送來?!?p> 說著,他自袖中拿出一件事物,向小皇子遞去:“殿下看看,可還喜歡?”
小皇子接過一看,見是一只木制的晴蜓。卻并不是雕制的,而是用許多小小的部件拼裝而成,尾巴還可擺動。兩翼用輕紗裁成,輕輕一碰,翅膀便振動不休,似乎正振翅欲飛。蜻蜓周身用帶著淡色的清漆涂了,帶著淡淡的光澤,更顯古樸雅致,玲瓏可愛。
小皇子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小東西,愛不釋手地摸來摸去,一會兒捏捏翅膀,一會兒彈彈尾巴,玩得不亦樂乎。
倒是一旁的楓姑注意到了梁嘉楠眼角微微的黑痕,想起他剛才說的熬了半宿的話,心中感動,忙說道:“梁公子快坐。”又向小皇子道,“殿下請先用膳?!?p> 梁嘉楠見她難得真心實意地溫柔笑著看向自己,那神情讓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親。心中一熱,直盯著楓姑看個不住。
待楓姑布好碗筷,剛要招呼梁嘉楠時,卻見他還在定定站著,臉上似嘉似悲,直直盯著自己,不覺訝然:“梁公子?”
“……??!”回過神來的梁嘉楠尷尬一笑,急忙上前坐好。
自從到書房上課以來,小皇子頗學(xué)了些規(guī)矩,也懂得食不言寢不語了。所以吃飯時不再像開始那樣,總是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吃飯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當(dāng)下無聲而迅速地吃完飯,梁嘉楠又陪小皇子坐了一會兒,應(yīng)他的要求講了些外面的熱鬧。直到楓姑再三催促,在得到梁嘉楠有機會一定帶他了去玩的保證后,才依依不舍地去睡午覺了。
梁嘉楠站在一旁,看著楓姑笑瞇瞇地牽起小皇子的手,口中說著溫軟的話語哄著他,本來并不漂亮的臉上,卻因溫和憐愛,而透出幾分奪目的光彩來。
在這一瞬間,梁嘉楠再次將楓姑與自己的母親重疊了。
他呆呆看了半晌,心頭又羨又哀。直到楓姑與小皇子走到重重紗幔后,再看不見她們的身影,才慢慢退出屋子。
昨夜他熬了半宿,腦中還有些發(fā)悶,卻不想回屋休息,而是漫無目的地在殿宇間長長的回廊下走著,心里似乎想起很多早已模糊的往事,又好像什么也沒有想。
忽然,一陣竊竊私語聲,隨著微風(fēng)飄進他耳中。他不不由停下腳步,去捕捉是誰在說些什么。
“咦,往日這時候,你不是該洗衣服的么?怎么今天有閑跑來這里逛?”
“殿下這幾日都沒有上學(xué),自然就不用換正服,我正好少洗一套,自然有空?!?p> “哎——聽說那宇國太子長得很俊呢,你們見過沒有?”
“我記得你見過啊,快同我們說說,怎么個俊法?”
“???這個可真不好說?!?p> “怎么不好說?”
“若他是個女子,那倒再俊也沒有了??伤莻€男子,這就未免……”
“你是說,他男生女相?”
“是啊。那天我送東西經(jīng)過宮門時,正趕上來使入宮,遠遠站著看了一眼。當(dāng)時我還在咂舌呢,心說這宇國太子生得可真好,不知要迷倒多少男兒家。誰知后來國宴上聽大家向他敬酒時說的話,才知道他竟然是個男子?!?p> “單聽你說,我還是想不出來生得同女子一般好看的男子會是什么樣?!?p> “只可惜他錯生了男兒身?!?p> “是啊,以后哪家的女兒愿意聘他呢?”
“說什么傻話?人家將來是要做皇帝的,還用愁這個?”
“說得也是。”
“你們說,日后他同他的皇君站在一起,會不會是像兩個女子并立呢?”
“哈哈,虧你想得出?!?p> …………
梁嘉楠悄悄擦了一把汗。他以前還羨慕過姬揚的長相來的,如今看來,大可不必啊。
又聽一個宮女說道:“雖然不知道日后會不會有女子喜歡這位太子殿下,但如今看來,他倒頗受男子的喜愛呢?!?p> “哦?你聽說什么了?”
然后是壓低的聲音:“這幾日啊,咱們這里的小梁公子,可是天天跑去找姬殿下呢。聽說感情極好,日日一起去逛街品茶?!?p> “這又說明什么?”
“你聽我說完嘛。我聽驛館里伺候的人說,小梁公子有時會直盯著姬殿下看,然后還嘀嘀咕咕說什么‘這是我的就好了’。”
“有這種事?可是我怎么覺得,小梁公子是喜歡咱們楓姑的呢?”
“不會吧?你怎么知道的?”
“我見過好幾次了,他經(jīng)常直愣愣地看著楓姑看到出神。剛才我在前面伺候殿下和他吃飯時,就親眼見到他看著楓姑看得呆住了呢。”
“可是楓姑年紀(jì)和他差很多啊?!?p> “也許他是喜歡那種成熟風(fēng)韻?”
“男孩的品味真是古怪啊,明明是咱們更年輕力壯么,怎么就不見他多看看我呢?”
“我說你,說歸說,萬一你真對良家男子出手,做下了什么事,可是要被廷杖的。”
“對啊對啊,還得再賠償那男孩兒一大筆錢?!?p> “哼,宮里就是古板,養(yǎng)了那么些個漂亮的侍從,卻又對咱們管得死死的,不許越雷池半步。”
“呵呵,忍耐忍耐,等三年當(dāng)差期滿了,出去挑個好后生下聘,好生娶回家里,豈不美哉?”
“說得沒錯。對了,你還有多久才滿?”
“一年多吧?!?p> “我還有兩年??!”
…………
聽別人的八卦是件有趣的事情,但聽自己的八卦,卻是一件很考驗修養(yǎng)的事情。
尚未修煉到可以將連自己也不知道的關(guān)于自己所做過的事情聽得津津有味的梁嘉楠,兩腳呈圓規(guī)狀,默默地,遁了。
=======================
撫額撓墻ING,請各位投張票給在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