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著棉被,斜靠在炕上,望著銅鏡中的這張臉,雖過去幾天了,楊建還是難以接受穿越的事實。
鏡中這張臉年輕,皮膚有些粗黑,帶著一絲橫霸,又略有些稚氣,就象平時囂張慣了的那種不良少年的神情,只是此時這張臉神色有些萎靡蒼白。
怎么看,這張粗黑,不滿20歲臉,頭上還挽著個古人的發(fā)髻,和自己原來那張白靜,略帶福態(tài)的35歲的臉,理著個平頭,毫無相同之處。
楊建無法解釋自己身上為什么會發(fā)生這么奇怪的事,自己在現(xiàn)代本是一個經(jīng)銷商,前幾天駕車去外地見一個客戶,哪知中途發(fā)生了意外,車子沖下了山谷,自己當時就暈了過去。更意外的是,等醒來時,自己己是身在大明朝萬歷17年間,成為另外一個人了。
雖說楊建以前看過一些科普作品,上面經(jīng)常會有一些文章介紹歷史中一些空間異常的事情,如某人走到街上,突然眼前出現(xiàn)一股迷霧,等這股迷霧散去,這人已是到了另外一個國家。
此類奇異的文章看了不少,不過當時楊建看了也當趣味作品消磨時間。
但這種事情卻發(fā)生在了自己頭上,突然從一個熟悉的世界到了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世界,更夸張的是從現(xiàn)代回到古代,這種奇異的事發(fā)生,任說是誰,都會心下惶恐害怕,楊建也不例外。
經(jīng)過幾天的驚恐不安后,到今天,楊建總算平靜了些??梢造o下心來考慮一些東西了。
楊建其實很清楚目前自己這個身體的身份,一是這幾天多少從外界知道一些事情,二是,也是最主要的,自己當時附身在這個身體時,就和這個身體的記憶融合了。
或許是因為當時這個身體的大腦受損太厲害,所以當楊建附身到他身上時,他的意識己經(jīng)完全不存在了,這個身體的一切,如肉體記憶能力等,已經(jīng)完全為楊建所支配擁有。
擁有了這個身體的記憶,這也省去了楊建花費時間去了解這個世界的麻煩,語言,環(huán)境,習俗等等--單單一個語言,就讓楊建受益不小。
雖說明朝的官方語言,和后世的普通話差別不大,不過差別不大歸差別不大,其中還是有些區(qū)別的,看看明萬歷期間以當時背景寫的《金**》中明朝人說話語氣就知道了。更不要說環(huán)境,習俗,禮儀這其中更大的差異。
而且附身到別人的身體上,如果沒有此人記憶,在那些熟悉他人的眼中,一舉一動都顯得蹊蹺,總歸有露餡的風險,到時怎么說?
楊建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被他人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他們原來那個親人,會怎么樣,被當妖孽燒死?輕點的是被趕出家門?就算這樣,自己無根無萍的,在這大明朝怎么生活?
一個人,在發(fā)生某些事情惶恐震驚后,無一例外的是,都要面地現(xiàn)實的生存問題,楊建也一樣。好在如今有了此人的記憶,可以冒充此人的身份。這個麻煩風險,總算降低到一個極低的地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從這個身體原來的記憶中,楊建知道這個身體原來的名字叫黃來福,乃是大明山西都司鎮(zhèn)西衛(wèi)五寨堡世襲千戶黃思豪之子,今年17歲。
家中其它的情況。父親黃思豪,今年59歲。母親楊氏,今年57歲,另黃思豪還有兩個小妾,黃來福叫她們二娘,三娘的。
說些來,黃來福是黃家的長子,只不過,上面還有3個姐姐,大姐黃紫柔,今年27歲。二姐黃婉柔,25歲。三姐黃璧柔,22歲。另黃來福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分別是二娘,三娘所出。弟弟黃靈斌,今年14歲。妹妹黃秀柔,今年9歲。
三個姐姐均是楊氏所出,并已全部出嫁,嫁與各處衛(wèi)所的軍官子弟。
黃來福也不例外,父親黃思豪早早就為他訂了親,乃是附近衛(wèi)所的一將門之女。將門子女就是這樣,都是互相聯(lián)姻的工具,少有自己做主的。在大明朝,明人腦海中可沒什么自由戀愛的概念,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黃思豪生了三個女兒后,一直沒有兒子,不免著急,好在楊氏的肚皮還算爭氣,后來總算生了黃來福這個兒子。
黃思豪和楊氏40多歲才得了黃來福這個兒子,不免嬌寵了些。養(yǎng)成了黃來福橫霸的脾氣,平時好勇斗狠,常與人爭斗不說,還經(jīng)常欺壓五寨堡的軍戶。
五寨堡的軍戶對黃來福都非常懼怕,私下都叫黃來福為“黃老虎”,就是弟弟黃靈斌對哥哥崇拜中也帶著畏懼,只有妹妹黃秀柔平時喜歡纏著大哥。
和好勇斗狠的外在行為不同,這黃來福平時除了舞刀弄棍外,還喜歡看幾本兵書閑書之類的,這在明朝中后期的明軍中是不多見的,這時的衛(wèi)所軍隊中大多是些粗蠻鹵莽的漢子,象戚繼光將軍那樣又有勇力又有智謀的將領(lǐng)是鳳毛麟角。
閑書看多了,黃來福難免會有些奇思亂想,因為他的父親,五寨堡世襲千戶黃思豪到明年的時候就滿60歲了,到了這個年紀,他就要光榮退休,到時早已被確定為舍人資格的黃來福就要接班老父的位子,做五寨堡下一任千戶。明朝的叫法叫替職,繼承人又叫舍人。
黃來福早就被確定為舍人了,到了明年,老父退休,自己接了他的位后,怕就要絆在五寨堡,等閑難有外出活動的自由。于是今年年初的時候,黃來福突發(fā)奇想,想學書中的主角一樣游歷天下:閑書看多的后果。
黃思豪和楊氏平時對兒子一向嬌寵,見黃來福這樣想,先是嚇了一跳,連忙勸阻,但哪拗得過黃來福的堅持,勸說無效后,黃思豪也算是將門世家出身,雖說平時難得讀書,但也聽說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道理,心想兒子出去見見世面也好。而此時衛(wèi)所廢敗,軍人的管理已不如明初那么嚴格,沒替職的舍人還是有一定活動自由的。
因此,黃思豪就給了黃來福一些銀兩,又派了兩個家丁護衛(wèi)黃來福的安全,并托關(guān)系給黃來福搞來了一些路引。這樣,從今年三月初到十一月初,黃來福在外游歷了好幾個月,大江南北,游個不亦樂乎。
或是樂極生悲,或是人有旦夕禍福,在外幾個月都沒事,回到家,在離五寨堡只有十幾里路的時候,黃來福騎坐的馬匹,在經(jīng)過一條山道時,因山上落石驚馬,黃來福失控沖下了山谷,在各個山石上撞了好幾下后,最后黃來福暈死過去。
而不知為什么,現(xiàn)代駕車沖下山谷的楊建卻是穿越時空,恰好附身到黃來福的身體上,成為千古未有之事。
當時那兩個家丁見黃來福出事,自然是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將已被附身的黃來福救起,回到五寨堡后,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特別是黃來福母親楊氏見兒子醒來后舉止異樣,以為他驚嚇過度,更是落淚不已。
這幾天,已附身控制黃來福身體意識的楊建一直被強迫躺在床上休息。也正好讓楊建整理思緒,平靜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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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既來之,則安之!”
總算千戶也是個不大不小的軍官,正五品,領(lǐng)軍士1120人,總比附身到一個窮困小軍戶家中要好。如果努力的話,也大有可為,自己在后世算是個成功的商人,在這世說不定可做個成功的軍人呢。
楊建呼了一口氣,將銅鏡放到炕邊桌上,重重地掀開厚實的被子,翻身下了炕,抓起旁邊的一件棉袍穿衣起身——穿古人的衣裳,這幾天,他已經(jīng)習慣了。他本來就是個很容易隨遇而安的人,在現(xiàn)代中,就以容易適應(yīng)各種環(huán)境而自豪,此前幾天的迷亂,其實也是人之常情。
楊建看了看四周,幾天來,自己還沒有好好打量過自己身處的這間房屋呢。
從這幾天接觸及黃來福的記憶中,楊建知道自己所處于黃來福家——五寨堡所城千戶宅內(nèi),這間是平時黃來福居住的房屋。
目光所及,古樸,沉舊,典型的山西四合院老建筑,和電視見的沒什么兩樣。
屋內(nèi)擺著幾張紅木桌椅,桌上有一套茶具。頭頂上面是黑色的瓦,木制的房梁,雕花的窗框,上支下摘的窗戶,上面糊著不知什么紙,顯得室內(nèi)光線充足。
炕邊是一個大箱子,炕上的墻面上涂著一道高約二尺的“圍子”,上面畫著一些獅子滾繡球邊、富貴不斷頭之類的炕圍畫,色彩紅火濃艷,強烈醒目。
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東西,屋內(nèi)大至就是如此了,這就是黃來福生活了17年的地方,以后自己也要在這里繼續(xù)生活下去。習慣了21世紀生活的他會對現(xiàn)在的生活適應(yīng)嗎?
山西鎮(zhèn)西衛(wèi)五寨堡,在山西哪個地方,楊建不是很清楚,依腦中黃來福的記憶,那是靠近套虜?shù)牡胤剑簿褪请x河套地區(qū)不遠,明萬歷時屬山西都司,又屬九邊軍鎮(zhèn)中的山西鎮(zhèn)一帶,屬于山西西北部了。沒想到自己從21世紀的現(xiàn)代福建穿越到明時的山西,楊建不由苦笑了一聲。
他掀開掛有夾板的棉門簾,一股寒冷的空氣吹進來,夾著幾粒雪花,讓楊建精神一振。
外面是一個大院,以石板和鵝卵石鋪就的地面,院正中有幾顆大槐樹?;睒湎掠袔讖埵朗巍E赃厰[著一個兵器架子,上面插著幾桿長槍之類的兵器。此時院中并沒有人。一些小雪花不斷地從天上落下來。
楊建依在門邊呼了口白氣,11月了,在現(xiàn)代山西就已經(jīng)轉(zhuǎn)為寒冷,到11月中旬時,還會有小雪或雨夾雪。在這明時的山西,天氣應(yīng)該更冷吧。這時是萬歷17年,記得小冰河時期已經(jīng)開始幾年了,整個中國的北部,都淪為寒冷和干旱的怪圈,并連續(xù)幾十年。
楊建走到院中,活動了一下身子,耍了一套明軍中流行的拳法,開始還有一些不自然,后來越耍越流暢,虎虎生風。他支配了黃來福的一切,連他的本事也一起支配繼承了。不需多想,這拳法在腦中自然而然就來,就象楊建自己學過一樣。
說實在,對目前這副占.有的黃來福的身體,楊建還是滿意的,或許常年鍛煉的結(jié)果,這副身體高大結(jié)實,充滿力量,加上年輕,才17歲,比起以前自己那副酒色過度,長年處于亞健康的35歲身體強多了,連小兄弟都大了一號,臉孔雖說粗黑了點,將來脫去稚氣,也算是相貌堂堂。
楊建活動了一會,覺得有點口渴,就回到屋內(nèi),打算喝點水再出去逛逛。
“大哥……”一個清脆的小女孩聲音從院中響起,接著聽到一個蹦蹦跳跳的腳步聲響到門外。楊建知道那是自己妹妹黃秀柔的聲音,這幾天,她不時都會來看自己,那天黃來福被抬進千戶宅時,她還急得大哭。
是的,自己妹妹。猛然,楊建心中那股被社會割裂的空落感覺不存在了,他沒有了21世紀的父母親人,但同時又在這16世紀的大明朝擁有了自己的父母親人,他們關(guān)心自己的神情是真真切切的。
自己是楊建又如何,是黃來福又如何,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楊建對自己說:“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黃來福!”
黃來福微笑地掀開棉門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