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 五
商孟林當然想不到梁書會發(fā)現(xiàn)他偷書,正如粱書也想不到趙軼竟會坐在輪車上等他們過來。
公主的寢殿坐落在一個小土坡上,坡上種滿了花木,只有一條小路蜿蜒而上。道路的盡頭,一個身穿鵝黃宮裝的女子正坐在一輛朱漆輪車上,火紅的晚霞把她的臉映得通紅。
雖然距離還遠,可梁書卻分明看出那女子在笑,她笑的開心,就像那年她坐在桑樹上給趙垂摘桑葚時那般開心。
才一個月沒見,她怎么又瘦了?
“崇寧,你怎么出來了?!?p> 商孟林見狀便快走幾步,趕到趙軼身邊在她肩上披了一條披帛:“外面風大,當心身子?!?p> 趙軼微微一笑,倒像是個受寵的孩子:“天天躺在床上,骨頭都要散架了,難得退之過來,我也正好出來透透氣。誒退之,怎么見了我也不說話啊?”
梁書一直都在說話,他的憂慮和思念早在心里說了千遍萬遍??粗迨莸哪橆a,梁書只從喉間擠出兩個字:“阿姐……”
趙軼臉上的笑容卻又濃了幾分:“這是怎么的了,難道是駙馬欺負你了?”
梁書苦澀的搖了搖頭,想要說些逞強的話,卻終究還是忍住了:“才沒有,我是聽說你病了,特意過來看看你的?!?p> 趙軼看看兩手空空的梁書,便玩味笑道:“我看你就是過來打秋風的吧?哪有人空著手來探望病人的。”
梁書一怔,這才想起來的倉促,自己竟然沒有準備禮物,正自懊惱時,卻忽然看見一臉懵懂的江嶼正看著自己。
梁書上下打量了江嶼一番,覺得這郎中平時看著不太起眼,可此時看來竟是光彩熠熠,便一指江嶼道:“誰說我空著手,我可是帶了禮物的?!?p> 江嶼正在看戲,哪想到梁書會把自己送人,不由急道:“我去你不是吧!拐賣人口啊你!”
梁書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干笑道:“你也瞧見了,公主府可比我們侯府有錢,我這也算是給你找了好歸宿?!?p> 江嶼被他捂住了嘴巴,卻依然沒有放棄抵抗,奮力掙扎道:“你這就是拐賣人口!虧你還是朝廷命官,知法犯法啊你!”
趙軼被他二人逗得開心,不由大笑了起來,不想才笑了兩聲便開始氣喘。梁書二人見狀連忙禁聲,商孟林只顧著為趙軼拍背順氣,倒是身邊的侍女處變不驚,從隨身的瓷瓶里倒出一粒丹藥放進了趙軼的嘴里,不多時,趙軼的氣息便又恢復平穩(wěn)。
梁書眉頭緊鎖,悄聲詢問江嶼:“你見過這種癥狀嗎?”
江嶼默默點頭,這種癥狀他倒是熟悉,白頭村的村民中就有許多人都有這樣的氣喘癥狀,只是這癥狀并非來自疾病,而是牛大力家水井里沉著一塊石膽所致。
石膽有毒,入藥時多用來催吐,如果長期服用的話,可以讓人口唇生瘡,氣喘嘔吐,惡心、嘔吐,時間再久,還可能還會昏迷抽搐、胡言亂語。可看趙軼的癥狀,卻又與白頭村的村民不盡相同。
知道他心急想要了解趙軼的病情,便解釋道:“能引起氣喘的疾病很多,即使發(fā)病的癥狀相似,也有可能是完全不想干的疾病引起的,所以我們才要望聞問切嘛。不要心急,一切等我給她診過脈再說。”
“我擔心有人在背后搗鬼,你不知道,趙軼的身體好的很……”
不等他說完,江嶼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放心,有我?!?p> 兩人說話間,趙軼已經(jīng)被侍女送回了屋里,商孟林也正招呼兩人過去。
才一進屋,江嶼便聞到了一陣濃重的藥味,往里一看,出了遠處開了一扇氣窗之外,屋里所有的窗戶全都關的死死的。
趙軼已經(jīng)被人扶回了床上,她的輪車就放在門口。梁書想起陳妃坐的那張能射暗器的輪車,便不由多看了兩眼。江嶼沖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別擔心,我已經(jīng)看過了,就是一輛普通的輪車而已,沒有機關的。”
梁書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時,卻見一個老嬤嬤拿著一本冊子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江嶼一番之后,便問道:“江先生,您是郎中?”
江嶼愕然點頭。
老嬤嬤在臉上硬擠出一個笑容后,繼續(xù)說道:“奴婢時宮里的司記嬤嬤,你要想給公主看病,得先在咱們這兒登記一下?!?p> 江嶼更加愕然,看看梁書,見對方也是一臉懵懂,便哦了一聲:“哦,那就有勞嬤嬤了……”
老嬤嬤把江嶼領到門外的字臺上,鋪好冊子研好墨水之后,才緩緩開口:“姓名、年齡、性別、籍貫、流派、師承,先說說這些基本的吧?!?p> 見江嶼發(fā)愣,便有擠出一個硬邦邦的笑臉道:“公主是金枝玉葉,哪能隨便找人過來看病的,您也別愣著,趕緊登記,一會兒還得沐浴更衣呢。”
江嶼一聽還要沐浴更衣,不由大驚:“沐浴更衣???嬤嬤……我只是來給公主診病……”
老嬤嬤白了江嶼一眼:“您瞧瞧您穿的這是什么,公主的身子本來就弱,要是被你熏個好歹可如何是好!”
他倆說話的聲音稍大了些,驚動了房里的趙軼,趙軼一直不喜歡宮中的規(guī)矩,便叫駙馬過去看看能不能免了那些繁文縟節(jié)。
趁著這當口,梁書才終于有機會和趙軼單獨說上幾句話。
“阿書,我怎么覺得你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兒瞞著我?。俊?p> 趙軼再了解梁書不過,早就發(fā)現(xiàn)發(fā)的神情有異,邊開門見山的問了出來。
梁書看周圍沒有旁人,便壓低聲音道:“這個江嶼是我的朋友,無論他說什么你都要相信他!”
趙軼蒼白的臉上泛出一抹淺笑,明亮的眼睛彎成了兩彎新月:“要是他跟我說你是豬呢?我也要信他?”
趙軼本是一句打趣,不想梁書卻鄭重點頭:“嗯,也要相信!”
趙軼臉上的淺笑不減,看看梁書,又看看正走回來的駙馬和江嶼,緩緩點了點頭。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這時,商孟林已經(jīng)領著江嶼走了回來。
“你們姐弟倆在說什么,是不是再說我的壞話呀?崇寧,你得跟阿書好好說說,我可沒有欺負你呀?!?p> 崇寧公主噗嗤一笑:“我們的體己話還說不完,哪個有工夫說你的壞話。”
梁書才不想看他們打情罵俏,趕忙向趙軼介紹起江嶼:“這位江先生是我的朋友,醫(yī)術很好的,人送外號……額……江神醫(yī),對,江神醫(yī)!”
江嶼聽梁書這么介紹自己,不由有些尷尬,嘿嘿干笑兩聲,勉強算是認了江神醫(yī)這個綽號。
商孟林也點頭說道:“我也跟你提過的,上次在杜大人家里,多虧了江先生才救了杜大人父女的兩條命呢?!?p> 趙軼斜靠在床上,背后墊著一個鵝絨的靠墊,聽見駙馬這么說,便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那就有勞先生費心了?!?p> 她說著便把手腕搭在了床沿上,儼然就是一副老病號的做派。不想江嶼卻沒有上手診脈,反而對商孟林和梁書歉然道:“我們這一派有個規(guī)矩,看病的時候不能有外人在場,您看……”
梁書猜到大約是江嶼有話要問,便也隨聲附和道:“對對對,越安靜的地方診斷的越準,駙馬爺,咱們正好也出去聊聊吧?”
商孟林微微皺眉,見趙軼也示意自己可以出去,便稀里糊涂的隨著梁書走了出去。臨出門時,還聽見江嶼在里面喊了一聲,讓他們把公主平時吃的藥方拿來。
所有人都離開后,江嶼才把手搭上了趙軼的手腕。
觸手只覺得趙軼的皮膚冰的嚇人,完全不似五月初夏該有的溫度。江嶼暗自搖頭,幾股內力自指尖射出,緩緩流入趙軼的經(jīng)脈,沿著她的周身經(jīng)絡開始游走。
沿途只見她的經(jīng)脈受創(chuàng)甚深,手太陰肺經(jīng)上的幾處要穴更是受損嚴重,看來他的癥狀并非是疾病所致??尚辛藥讉€周天之后竟又找不到半點線索,不由便皺了眉頭。
趙軼半躺在床上,感受著從江嶼指尖傳來的溫熱在體內流轉,這感覺舒服極了,即便他此刻正在皺眉也無所謂,哪怕只有這短暫的溫暖也是好的。
“殿下除了氣喘之外,可還有別的癥狀?”
“除了氣喘還會乏力,偶爾還會特別困,突然就睜不開眼睛那種。”
冰寒的經(jīng)脈需要時間慢慢融化,江嶼一邊調用內力為趙軼調息,一邊繼續(xù)問道:“胃口怎么樣?”
“不是很好,冷的不想吃,熱的吃不下,只是偶爾還能喝些參湯?!?p> “會腹瀉嗎?”
崇寧公主搖了搖頭。江嶼點了點頭,又柔聲道:“平時有吃什么藥嗎?”
崇寧公主指了指小幾上的藥碗道:“太醫(yī)吩咐,每天都要喝一碗補肺湯的?!?p> 江嶼點了點頭,笑著問道:“我剛剛才有人為你吃了一粒丹藥,那個是什么呀?”
“那是璇璣丹,給我氣喘發(fā)作時用的,吃了會有奇效。”
“璇璣丹?江嶼重復了一遍璇璣丹的名字,眼睛卻不自覺的瞇了起來——他可從沒聽過璇璣丹這種東西。
崇寧也看出了異狀,挑了挑眉毛,問道:“怎么,這璇璣丹有什么問題嗎?”
江嶼趕忙搖頭:“沒什么,只是在下從沒聽過這藥方罷了……如果可以的話,這藥能不能給我一粒,我想看看他的成分是否對癥?!?p> 雖然不知道江嶼用了什么手段,可崇寧的身子畢竟已經(jīng)暖了過來,不由對著郎中多出了幾分好感,又想到梁書剛才說的,自己可以絕對信任此人,便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白瓷瓶遞了過去。
“這里就是璇璣丹,先生要用多少可以自取?!?p> 江嶼接過瓷瓶,看了看瓶口只用一團紅綢扎禁,便拔開瓶塞倒出來一粒丹藥。丹藥呈乳白色,隱隱泛著粉紅的色澤,聞著倒是藥香撲鼻??磥硪胫浪幮裕€得回去費一番功夫。
江嶼把璇璣丹小心收好之后,便把瓷瓶遞了回去,正想囑咐兩句時,卻見趙軼竟已經(jīng)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