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悔的抉擇

　　　　S1917年9月23日，是個晴空萬里的爽朗秋日。

　　若是在耶林地區(qū)，這一天會舉辦豐收的慶典。奧拉王國也有很多人信奉光明女神，他們會不會也走上街頭，穿著五顏六色的衣裙，舞著象征豐收的果樹枝，帶著孩子去矗立著女神雕像的廣場唱歌玩耍呢？

　　不管怎么說，身處白楓館之內(nèi)的雷伊是感覺不到愉快的氣氛的。

　　早晨，音樂老師按照預(yù)定的日程表來到白楓館中，安琪兒據(jù)說又感冒了，還沒有醒來，卡洛像平時一樣守在門外。雷伊練著一首歌頌女神的曲子，那首曲子，他的母親莉莉·耶魯也很喜歡，就在七歲那年，他還在光明城的慶典活動上，聽教會的樂隊演奏過。

　　是的，也就是在那一年的9月23日，莉莉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沒有醒來。

　　——雷伊，你媽媽……不是被強盜殺死的。

　　——只要查理斯王還在，他就會一直追殺我們，想活下去就只能這么做。查理斯王是個殘忍無情的君主，只要他還活著，就會有很多人受苦。

　　文森特說過的話至今還時常出現(xiàn)在雷伊的噩夢中，文森特陰沉的臉，悲傷卻絕然的目光，全都像魔鬼的烙印般無法忘記。離開耶林地區(qū)的時候，文森特穿著牧師的白色舊長袍，抬起頭，垂下眉梢，露出慘淡的微笑。

　　自從莉莉被殺之后，那是他第一次對雷伊露出笑容。

　　“雷伊，我的命……就交給你了?！?p>　　他用別人無法聽見的聲音低聲喃喃，宛如滴落的淚水般柔和哀戚的聲音，像冰冷的暗流般沉在雷伊心底。

　　S1917年9月23日那一天，早已籌備了很久的文森特·米契爾·伊萊克里克斯帶領(lǐng)數(shù)萬士兵前往奧德城。

　　他以巡回牧師的身份與當年父王的支持者取得了聯(lián)系，憑借父親奧布里王還有他本人以前的聲望，幾乎所有邊疆封地的貴族都被他說服，將家族私軍借給了文森特。再加上查理斯不顧國內(nèi)貧窮的狀況，只顧一味發(fā)動戰(zhàn)爭，讓許多人對查理斯產(chǎn)生了不滿。諸多民眾，也紛紛丟下農(nóng)具拿起武器，加入到討伐暴君的隊伍中。

　　那個時候，查理斯王正準備向法德蘭王國發(fā)動戰(zhàn)爭，大軍全在南方邊境。當他發(fā)覺時，文森特的軍隊已經(jīng)像突然涌起的海潮般沖入奧拉王國的中心。

　　措手不及的查理斯王就像瘋了一樣，根本來不及做任何準備，他帶著四名守護騎士沖進了白楓館。騎士驅(qū)走了白楓館所有的人，包括卡洛和當時正在白楓館內(nèi)教授音樂的老師，四名騎士手握劍柄，將手里還拿著小提琴的雷伊包圍。

　　“陛下，發(fā)生什么事了？”

　　那一天，雷伊一臉錯愕地看著氣喘吁吁的查理斯王。查理斯扯開華貴的鑲金衣領(lǐng)，用受傷獅子一般暴怒的聲音咆哮。

　　“你父親恐怕忘記你這個兒子的存在了！混賬東西，他竟然給我造反！”查理斯伸出氣得哆嗦的手指，“你得阻止他，雷伊，不然你就完了！”

　　雷伊整個人都呆掉了，就好像完全沒有聽懂查理斯在說什么。查理斯喘了好幾口粗氣才稍微鎮(zhèn)定一點。

　　“你還不知道你父親干的好事吧！”

　　查理斯臉上的肌肉猙獰地扭曲著，“你父親是個無恥的騙子，他欺騙了我，欺騙了教會，欺騙了女神！現(xiàn)在，你必須老老實實給我到前線去！我要看看文森特還記不記得你這個兒子！”

　　雷伊還是發(fā)呆，只是，原本很單純很無辜的眼神慢慢地冷了下來。

　　“把他帶走！”查理斯果斷下令。

　　騎士冰涼的手按住他的肩膀，雷伊緊緊咬住下嘴唇，小提琴從手中掉下，在猩紅色地毯上摔出沉悶的響聲。黑色的小提琴箱子靠在椅子后面，藏在其中的黑暗，發(fā)出只有雷伊能感受得到的憤怒的尖嘯聲。

　　“陛下……”

　　雷伊的聲音顫抖得很厲害，“我，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什么問題！”查理斯大吼著，他根本沒想回答雷伊，僅僅是發(fā)泄自己壓抑的情緒，然而雷伊還是慢慢的、一字一頓地把問題說了出來。

　　“假如時間回到七年前，您還會，派人去殺我的母親嗎？”

　　——雷伊，我的命……就交給你了。

　　交到雷伊手中的并不只是文森特一個人的命，還有那些幫助了文森特的牧師、貴族和平民。但是到了那個時候，面對著情緒近乎失控的仇敵，雷伊卻仰起頭來，用好像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去問一個恐怕永遠都得不到答案的問題。查理斯愣了一下，和雷伊一樣翠綠色的雙瞳因為驚恐而縮緊了。

　　“你怎么知道？”他瞪圓了雙眼，“文森特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下唇被雷伊咬出了血，口中彌漫著滑膩的腥咸味。他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查理斯，試圖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一點點，哪怕只有一點點的愧疚。

　　但是沒有。

　　查理斯慌了，他猛然改變了主意。

　　“把他的手給我剁下來！快！我要讓文森特知道——”

　　查理斯的聲音停住了。

　　在他還沒有把話說完的時候，鮮血在他眼前噴灑了出來。

　　抓住雷伊肩膀的那名強壯的騎士無聲地倒下，一柄漆黑色的匕首莫名其妙地從側(cè)面刺穿他的喉嚨，然后自行飛出，又劃開另一名騎士的脖頸。

　　王國騎士的身手全都是一流，但面對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的襲擊者，他們?nèi)枷乱庾R地懵了一下。匕首消失在黑影之中，又從刁鉆的角度飛射而出，長劍與盔甲完全保護不了自亂陣腳的騎士，來不及眨眼的片刻之間，四名騎士全都倒在了地上。

　　——你只要耐心等待就好了，直到查理斯對你說出這種話來。他說，叫你去阻止我，因為我忘記了你的存在……

　　并不是文森特忘了雷伊的存在，不能聯(lián)系的五年之間，他就是因為相信雷伊還活在王宮里才會去籌集軍隊，才會造反。黑精靈狂笑著，歡呼著飛回到主人的手中，五年之后它終于可以接觸到主人的手掌。雷伊握住黑精靈的刀柄，抬起頭審視著殺死他母親的仇人。

　　“陛下，結(jié)果，還是您輸了?！?p>　　匕首興奮地飛了出去，尖利的刀鋒沒入查理斯的胸膛，直到最后一刻查理斯的臉上還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恐怕始終都不明白殺死他的究竟是什么東西，那個可憐的人，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上，自以為是地決定別人的命運，卻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也早已被別人捏在了手心里。

　　雷伊的魔力控制能力沒有減弱。

　　五年之中雷伊每天晚上都在與黑精靈進行精神的交流，不了解新魔法的奧拉人又怎會明白呢？他們最后甚至還趕走了卡洛。他們該不會連卡洛也不信任吧。查理斯這個人，活得真是可悲。

　　雷伊不覺得有什么可后悔的。

　　在安琪兒突然跑進來之前，他還只是一言不發(fā)地站在原地，注視著查理斯僵硬發(fā)青的臉。手指間，黑精靈的刀刃上一滴一滴落下鮮艷的紅。

　　然后，這一切全都映在了安琪兒的眼中。

　　……

　　“——后來你是怎么抓到這個小刺客的？”

　　克莉絲蒂娜的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她托起下巴，從下往上欣賞著星的表情，星垂下雙眼，好像是對克莉絲蒂娜幸災(zāi)樂禍的反應(yīng)感到無語了似的。

　　“不是抓。他昏倒在奧拉王國西南方的米契爾森林中，被剛好從經(jīng)過那里的圣焰給撿了回來?！?p>　　“昏倒？”

　　克莉絲蒂娜夸張地張大嘴巴，“他怎么會昏倒？他成功了?。∷墒沁@場政變的大功臣耶，怎么還會昏倒在那么離譜的地方？米契爾森林，離奧德城……有幾百公里吧！”

　　“嗯，是昏倒啊……可能有十幾天沒有吃東西了，他是餓昏的?！毙强逑铝思绨?，表情十分無奈，簡直就是哭笑不得，“圣焰注意到他的衣服是奧拉王國貴族的服裝，長得也很像文森特王，猜測他就是傳說中的雷伊王子。圣焰說他大概是在自我懲罰，不愿吃東西，不過他對我們給他的食物倒是來者不拒，看樣子還沒想把自己餓死?！?p>　　“嗯嗯，賊鳥不愧是個瘋子?！笨死蚪z蒂娜刻薄地評價說，“你們當時就知道是他殺了查理斯嗎？”

　　“當時不知道。圣焰手下畢竟有奧古斯都商會，獲得消息的途徑也比較多，知道他被查理斯收養(yǎng)過。圣焰覺得他有可能對養(yǎng)父的死感到內(nèi)疚，或者是覺得親生父親欺騙了他，其實不是這樣，雷伊?xí)艹鰜碇皇且驗樗幌氪谕鯇m里，不想看見文森特，但是又不知道該去哪里。他自己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就餓昏了。”

　　“……他要是再往南走兩天，就要走到我們的領(lǐng)土上了誒?！笨死蚪z蒂娜撇了撇嘴，“然后呢？給他點吃的他就跟你們混啦？”

　　“我告訴他我們是非法魔導(dǎo)士。”星勾起嘴角，輕輕一笑，“我跟他說我們想要造一條能在天上飛的大船，他一開始還不相信，于是我告訴他，我和圣焰……是什么人?！?p>　　“哦?！笨死蚪z蒂娜頓悟似的翻了個白眼。

　　克莉絲蒂娜也曾經(jīng)聽說過星的心愿。當她懂得了星的愿望意味著什么之后，她義無反顧地決定加入星，想必烏鴉也是這樣吧。其實，烏鴉和她有點相像，失去母親的那些年里，他也沒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