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獵人，還有獵人的孩子們
帳篷里一點都不暖和。
沒有被篝火烤過的地面就像冰面一樣寒冷，固定狼皮的繩子大概是斷了幾根，狼皮被掀了起來，帳篷上方聽起來就像是無數(shù)旗幟在獵獵揮動。艾夏重新披上了斗篷。今晚看樣子是睡不了了，她把睡袋抱到角落里，鋪在地上當(dāng)坐墊。
帳篷簡直跟抽了風(fēng)似的晃個不停，冷氣從四面八方滲了進來，艾夏縮起脖子坐下。這里的血腥味絲毫不亞于獵人那邊，伊凡靠在行李邊上，短劍插在他的腳旁，兩顆球形的魔導(dǎo)結(jié)晶擺在地上。他正用繃帶將腳踝的傷口纏緊。
“你身上都是血！”艾夏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伊凡低下頭，只見他的衣襟還有袖子全都被血浸濕，皮衣上大塊大塊的紅色。
“不是我的血?！币练舱f，心里卻涌出一絲寒氣。
那個死在他腳下的魔族體型還是很像人類的，只是有一雙蝙蝠樣的翅膀，有一雙怪異的手。當(dāng)魔族喉嚨里的鮮血噴到他身上的時候，他并沒有什么明顯的感覺，他只注意亨特那邊的戰(zhàn)斗了?，F(xiàn)在回想起來，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稍稍有些驚悚。
這幾個魔族的血也都是紅色的，就是顏色比較淺，隔著皮衣他并沒有感覺到血液里的溫度，只感覺到切割的觸感。伊凡想起去年秋天，他握著幻化成實體的白色劍刃，鮮紅色灼熱的鮮血順著他握劍的右手浸入他的衣袖。那時候，魔物獵犬鋒利的獠牙離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嘴里全是惡心的血腥味。
在那之前，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真實地觸及死亡，整個人就像是泡在了血泊里似的，獵犬的呼吸在他眼前停止，獵犬的尸體砸在他身上，而他，也差一點死在了這只變異獵犬的獠牙之下。
然而，或許是因為變異獵犬，還有他之后殺死的那些魔物都更像是野獸或者怪物，漸漸地，獵殺魔物變成了一種很自然的事情，就好像他小時候跟著母親溫蒂一起學(xué)打獵。魔物獵人溫蒂早就不靠打獵為生了，但她還是時常換下裙子，穿上獵服，帶著細劍和弩弓去彌賽亞島的森林里游玩。溫蒂打獵的樣子很認真，她把長長的灰色馬尾挽在頭頂，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森林里某只倒霉的野雞野兔，藍色的雙眼里凝聚著熠熠亮光。
過去的記憶，隨著溫蒂的去世，慢慢變得像夢境一樣模糊。可是有些畫面還是會執(zhí)著地出現(xiàn)在伊凡的腦海，也分辨不出那些畫面是不是真實的。伊凡用了很久的時間去逃避他失去母親的痛苦，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否認溫蒂的存在，溫蒂以前教過的東西一直影響著他，在他面對那些魔物時，他總能想起溫蒂手持木劍揮舞的姿勢。
“我知道這帳篷里的氣味不太好聞?！滨U勃正了正他的熊頭帽子，“唉，忍耐一下吧。你們的藥救了我兄弟的命！”
亨特的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了，他現(xiàn)在躺在鹿皮墊子上，痛苦的神色已經(jīng)從他臉上消失。他咧開嘴笑著，豎起了大拇指。
“嗯，這種藥效果挺好的?！币练埠磺宓鼗卮稹?p> “您也受傷了……該死的！這些紅眼睛的混賬肯定是把道格他們給殺了！道格絕對不會舍得他那身斗篷！”鮑勃皺起眉頭，盯著伊凡的腳踝看了好一會兒，又將視線轉(zhuǎn)向艾夏。
“小姐您……您怎么一眼就看出他們……不是強盜了？”
鮑勃的眼里露出愧疚和尷尬的神色，染得通紅的手指交握在一起，“是，是一種魔法嗎？”
“我對本源魔力的感知能力一向很強?！卑囊膊淮蛩阒t虛，“魔族和人類不一樣啊，他們的身上有種特殊的氣息，我能感覺得到?！彼ゎ^看了伊凡一眼，“伊凡也能哦?！?p> “噢謝天謝地?！焙嗵亻L出了一口氣，“看來咱們不用太提心吊膽啦，不瞞您說，要是再來一批那種玩意兒，我看咱兄弟幾個保準得完蛋。小，小姐，我以前說過的話，還請您……”
艾夏悄悄撅起嘴巴，但很快，她朝著亨特露出燦爛的微笑。
“沒關(guān)系，我不介意的?！?p> 這一夜，他們誰都沒有睡著，魔晶燈也亮了一夜。帳篷外的風(fēng)聲宛如狼群的嚎叫，讓伊凡和艾夏兩人根本無法入睡。獵人們或許是習(xí)慣了北方的風(fēng)聲，但他們也沒有休息的意思，低矮的帳篷里，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真想把那些紅眼睛的鬼東西都宰了！”斯通忿忿地抱怨，“他們從來不干好事！”
“他們是魔族啊……”艾夏有點哭笑不得，“不過，我也搞不懂魔族為什么要攻打奧拉王國?！?p> “小姐和少爺以前跟這些紅眼睛的家伙打過吧？”鮑勃興致勃勃地問道，“嘿嘿，你們身手挺好的，不比咱獵人差?！?p> “我記得魔導(dǎo)士小姐的父親就是獵人！”亨特插嘴，聽他的語氣，好像對獵人這一職業(yè)充滿了自豪。
“嗯，是啊，我父親……是獵人?！卑挠樣樀鼗卮穑挥勺灾鞯卮瓜履抗?。
“那，那您回去之后，叫他到北方來打獵吧。我告訴您北方有什么好獵物，咱不說雪原巨狼，就說那鹿，個頭都比南方的大！”亨特奮力撐起身子，兩眼閃閃發(fā)亮，“您父親還做獵人嗎？”
“他……他已經(jīng)去世了?！卑泥?p> 沉默了一會兒，亨特的神情轉(zhuǎn)為黯淡。
“噢，我很遺憾。您的父親……他一定是個好獵人。”
他之前還一副不相信艾夏父親是獵人的樣子，現(xiàn)在態(tài)度徹底變了。
“是啊，一定是的?！卑狞c點頭，像是想要為自己增加信心那般堅定地點頭，“我以前也想過要當(dāng)獵人呢，我家附近就是森林啊。啊對了，伊凡你呢？”
“呃？”伊凡愣了一下，沒有料到艾夏會突然問他。
“伊凡以前想當(dāng)什么？”
“……”
假如沒有發(fā)生四年前的那件事，這樣的問題對于伊凡來說，應(yīng)該是很容易回答吧。不過他現(xiàn)在卻是很納悶地看著艾夏的臉。
“你以前想當(dāng)獵人嗎？”
“有過那種想法啦……”艾夏吐了吐舌頭，“以前，每次聽到他跟我講他和朋友一起打獵的故事，我都有種……當(dāng)獵人一定很好玩的感覺。我也想過要當(dāng)治療師哦！還有，我還想過要到光明城里開個點心鋪，我想等父親病好之后……”
艾夏的聲音卡在了喉嚨里。
畢竟，羅賓的病沒有好轉(zhuǎn)，她那些短暫的想法全都沒有實現(xiàn)。
“不過，當(dāng)魔導(dǎo)士也很不錯呢，我現(xiàn)在覺得，能夠遇到秀琳姐，成為聯(lián)盟的魔導(dǎo)士，真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呢。那個，伊凡以前想當(dāng)什么？”艾夏又問了一遍，眼神多了一點困惑，“不能說么？”
伊凡低下頭，默默端詳起地上的魔導(dǎo)結(jié)晶來。
想要開口，喉嚨卻莫名其妙地干澀起來，溫蒂的話語恍恍惚惚游蕩在耳畔。他用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球形的魔導(dǎo)結(jié)晶，然后，他有些難為情地瞟向艾夏。
“別問了?！彼吐曕洁熘拔也艣]有想過那么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