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仿佛一切都回歸平靜，但靜得有些刻意。十五上元夜，最后一場絢爛繽紛的煙火映亮了半個上津城，火樹銀花美得不可方物，它就像天音的快樂，一瞬耀眼后悄然滑落，短暫的光華無法抵抗夜幕的侵蝕，甚至讓人來不及追憶緬懷。
自請?zhí)统?，鬼才趙鶴一直沒有傳來任何消息，直到二月二十四，一張沒什么特別的便箋出現(xiàn)在瑞王的書桌上：夕沉之際一會故人，上十二坊小靜居。
故人，除趙鶴外不作他想，他竟真的來了！
當(dāng)日晚膳后，一輛輕便馬車悠然行往上十二坊偏僻處的小客棧，而車內(nèi)之人的心情卻和悠然沾不上半點邊兒。
自雪夜對天音徹底失望后，這是她第一次跨出停煙閣，她不明白爹和娘為什么一定要帶她去，但他們略帶緊張的面容讓她不敢多問。
小靜居的確很小，也絕對夠安靜，三人下車剛站定，一名身著松花色衣衫的少年迎出來恭敬見禮：“云公子，楚閣主，家?guī)熞训群蚨鄷r。”
這孩子……楚笑幽多瞧了他兩眼，不對，不該是他，而是她，她雖作男兒打扮，舉止間也不帶脂粉氣，清爽大方，但未加掩飾的甜美聲音和嬌俏可人的容貌分明就是個女孩兒。
瑞王虛扶一把：“不必多禮?！?p> “少年”抬頭淺笑，眼風(fēng)掃過雪夜，眸中思索之色一閃而過，旋即道了聲“請”率先步入客棧內(nèi)。
夫妻倆牽著雪夜舉步跟上，繞過前樓，只見一名看上去只有四十出頭的寬袍男子大步迎出，他頭發(fā)隨意束著，不修邊幅的衣飾簡單自然，整個人就像一絲偶然飄過此地的閑云。
“楚閣主！一別多年，總算又見面了?！壁w鶴笑容真摯，走到近前他沖瑞王拱手為禮打趣道：“錯了錯了，現(xiàn)如今該稱呼瑞王妃才是?！?p> 瑞王淡淡還禮，楚笑幽則打量他片刻贊道：“趙先生風(fēng)采依舊，不遜當(dāng)年！”她和趙鶴可算得上是忘年之交，后來又因為龍君鳳主結(jié)成同盟，趙鶴負(fù)責(zé)教導(dǎo)龍君，而她負(fù)責(zé)守護(hù)鳳主，二人曾戲言，等天下一統(tǒng)之時，他們功成身退就去找一處山清水秀的人間仙境，結(jié)草為廬比鄰而居。
趙鶴捻著胡須：“當(dāng)真？哈哈哈，楚閣主莫不是在恭維我，近來為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子操心勞命，哪能不老呢?！彼暰€下移，停駐在雪夜身上：“雪丫頭也長大了?！?p> 提到他的弟子，瑞王和楚笑幽的目光下意識飄向樓內(nèi)，待聽到后面這句，笑幽牽著雪夜的手道：“雪夜，這位是趙先生，你三個月大的時候他還抱過你呢?！?p> “趙先生好?！毖┮孤曇袈牪怀鲇H昵的意思，低頭行禮時，她眉頭不自覺地微微皺起，這位趙先生讓她莫名其妙地害怕，為什么怕她卻搞不清楚。
趙鶴微笑著頻頻點頭，肅立在旁的“少年”搖頭一嘆：“師父，您老人家一高興就什么都忘了，難道要三位客人站在院子里陪您一起吹風(fēng)不成？”
趙鶴揮手就去拍她的額頭，卻被她輕巧躲過，趙鶴佯怒：“就你多話?！彼贿呑屓巳雰?nèi)一邊道：“這丫頭叫璇璣，因是我門下唯一的女弟子，都被她幾個師兄寵壞了?！?p> 瑞王眸光一動：“不知趙先生此來帶了幾個得意門生？”
“全部。”趙鶴高深一笑：“自然云公子和楚閣主想見的那位也在其中，咱們進(jìn)去慢慢談?！?p> 晚膳既已用過，趙鶴便在客房內(nèi)烹茶待友，略聊了幾句，趙鶴沖璇璣吩咐道：“去請三殿下過來。”
伴著他的話，瑞王夫妻詫異對視，對于趙鶴的幾個弟子，洗劍閣也粗粗查過，除了璇璣來路不明，其他幾個都身份顯貴，一個是星夜國三皇子暮印之，一個是權(quán)相的小侄兒孟途，還有星夜被奉為戰(zhàn)神的周將軍獨子周戰(zhàn)英，可惜周將軍和周夫人已身故，周戰(zhàn)英便成了孤兒，但星夜國所有大將都拿他當(dāng)親生兒子一樣看待，最后一人卻是個異數(shù)，他在貴族圈子里傳聞多多——樂安小王爺暮非塵。
瑞王沖妻子不著痕跡地?fù)u搖頭，意思先看趙鶴想怎么玩兒。
不多一會兒，三皇子暮印之便到了，他執(zhí)晚輩禮節(jié)先拜見了瑞王和楚笑幽，接著在趙鶴左手邊大方落座，對于笑幽一點都不含蓄的打量似乎并不在意。他掃過默坐的雪夜，眼神和璇璣一樣，掠過一抹思索，但比璇璣多了幾分排斥。
趙鶴拍拍他的肩：“印之，你不是一直渴慕與瑞王殿下夫婦一見，今兒為師算還了你的心愿了?！?p> “是，多謝師傅?！?p> 瑞王放下茶盞，似笑非笑道：“何來渴慕一說?！?p> 暮印之頷首：“家?guī)煵⑽纯浯?。?dāng)年華羽交戰(zhàn)，瑞王殿下以區(qū)區(qū)十余萬人馬拒成王五十萬大軍于無水關(guān)前，這是何等膽魄，初聽家?guī)熖崞?，印之已神往非常。楚閣主盛譽(yù)響徹四海，十五歲執(zhí)掌洗劍閣，鏟除堯今余孽葉熒惑，又在短短數(shù)年間一手創(chuàng)立富可敵國的沁空商盟，您的經(jīng)歷足夠?qū)懸槐緯缡纻髌?，故印之渴慕?dāng)屬自然?！?p> 趙鶴只顧著品茶，老神在在地一言不發(fā)。
“那你如何看我呢？”雪夜突然插進(jìn)來，幽深的黑眸直視暮印之，被她這樣注視的人幾乎產(chǎn)生種無所遁形的錯覺。
“這……”暮印之被問住了，趙鶴告訴過他們每一個人雪夜的古怪，還囑咐千萬不要觸碰人家的忌諱，但雪夜除了讓他感覺不舒服以外，他還真沒其他的看法，難道要說：我看你就是個怪胎？只怕她父母還沒動手，他師傅就會把他直接從窗子丟出去。
雪夜輕蔑地掃了眼暮印之：“我知道爹娘要見一個很重要的人，但我肯定你不是！”
瑞王露出打進(jìn)屋來第一個微笑，他摸摸雪夜的頭：“乖女兒，告訴爹他為什么不是?！?p> 雪夜想都不想立刻答道：“他討厭我，又極力裝作不討厭的樣子小心掩飾著大肆恭維你們，這是不是就叫做虛偽？說完她又盯著暮印之：“我爹娘何等人物，絕不會為了你這樣的人緊張在意。”
暮印之臉上一紅一白，他出于禮貌的掩飾怎么能被說成是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