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見天音呆站著,他走近兩步,握著頭發(fā)的手略略抬高:“公主,要不要扔掉或燒了?”
他的聲音將天音從混亂的思緒中拖出來,她看看那縷發(fā)絲,又看看暮非塵離去的方向,最后抿唇搖搖頭徑自接過,收進一只小小的錦袋里:“小七,求你件事兒?!?p> “屬下不敢。”
天音明白他意思是不敢當她的那個“求”字,神侍的身份再特殊,終究也不過是皇家的奴才,她身為大羽長公主,對一個奴才說求,的確有違禮數(shù),但小七應該懂,她從沒把他當奴才看,偌大的九華宮,只有他對她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剛才那個小賊,還有他說的話,你能不能不要稟報父皇和紫竹……?或者,過段時間再報也成……”
以前,天音也有過類似的請求,多是她闖了禍的時候,為了逃罰,好幾次逼著小七立誓不許去告狀,但這一次不同。小七眸光復雜,公主為什么要維護一個來歷不明的可疑少年?他沒忘記暮非塵說最后一段話時天音驟變的臉色,難道……他們之間有非同尋常的牽連。
其實天音并非維護暮非塵,她想隱瞞出于一種沒理由的直覺,至少在她找六皇嬸問清楚之前,她不愿讓父皇和母后被驚動。
對視中,小七漸漸垂下頭低聲說了句:“屬下知道了。”音落之時,他已悄然隱去。
天音長舒一口氣,金波池畔潮濕的晚風中她略收拾心情,轉身極慢極慢地往回走,殿中坐立難安的天弈不時向門口張望,當看到天音身影出現(xiàn),他連忙迎上去:“還好吧?氣可出了?”
“沒找到人。”很明顯,天音不愿意多講,但她忘了,發(fā)問的人是天弈,比她自己還了解她的天弈。
她的不自然天弈第一時間便察覺了,他目光緊隨她的背影。若沒找到,她必定怒氣沖沖像一只被逗急的小動物,聒噪地催他出主意幫忙。可現(xiàn)在……天弈皺眉還坐,她有事兒在瞞他!從小到大,好事也罷,壞事也罷,受了委屈,或得意之時,她第一個傾訴對象一直都是他這個皇兄,方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絲竹鼓樂掩蓋了兩人的對話,天音悶悶落座,眼風不由自主瞟向趙鶴那一桌,暮印之比她先回來,但那個討人厭的小賊卻沒隨侍在旁,她再次確定,那小賊絕不是個奴才,實在太不公平了,他貌似對她了如指掌,可她對他呢?別說背景身份,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可惡!她有好多好多話想立刻問六皇嬸,可偏偏六皇嬸今夜留在王府陪雪夜沒來。
“喂?!碧燹哪檬种馀隽伺鎏煲簦骸爸滥窃螺p鴻最后得了什么封賞么?”
天音一下子緊張起來,月輕鴻的身影迅速將腦海中徘徊不去的暮非塵驅逐出境,她咬咬唇:“封了才人?”
天弈含笑搖頭。
“那就是正四品的美人?”
天弈又搖搖頭。
“婕妤?”
“全錯!”
天音急了:“難不成她直接位列九嬪?。俊?p> 天弈拈了枚干果放進口中,“還是錯?!?p> 還錯?天音有些傻眼,九嬪之上就只剩四妃的位置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猜不到了吧?她受封尚儀局司樂女官,往后每日都要在惟妙館教習舞姬樂手,這可是她自己求來的?!?p> 天音聞言心頭的陰霾立時去了大半:“當真!她當真自求去做一個小小的女官?”
“滿殿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我還能哄你。”天弈頓了頓沉聲道:“不過女官就不能進為嬪妃嗎?我總覺得月輕鴻有點古怪,可又說不出所以然,弄不好她這一手叫欲擒故縱!”
天音長長的睫毛一起一落,緩緩重復天弈的四個字:“欲擒……故縱?”她目光溜向端莊微笑的皇后,應該不會吧,月輕鴻一舞美得好似天宮仙子,但最打動天音的不是那份美,而是月輕鴻旁若無人的專注,第一聲重鼓響起時,滿殿的人包括父皇,在月輕鴻眼中仿佛都變成了花草樹木,沒有身份貴賤之分,亦沒有值得她分一絲心思的必要。天音搖搖頭:“那樣的一個女子,應該不會的。”
“這么肯定?”
“恩……”
天弈怔了怔緩緩牽起唇角:“也是,反正月輕鴻怎樣不需要我們操心,若她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母妃那關都夠她死一百次了?!?p> 天音在心里小聲附議:真是句大實話,我母后善良溫婉,你母妃也可以用四個字形容——心狠手辣,好在你像父皇多點兒,沒有遺傳順貴妃的性子。當然,顧及天弈的面子,她不會沒心沒肺地說出來。而且此刻她滿腦子裝得不是順貴妃,也不是月輕鴻,而是怎么才能見到六皇嬸,最好可以單獨相處。兩人的閑聊在天音這里斷了線,沉默中,她的眼光又飛向暮印之,仿佛那里有一塊磁石……
宮宴一直持續(xù)到亥時三刻,羽帝難得喝醉了,中途便在皇后攙扶下退場,他一走,趴在桌上的趙鶴立刻清醒,鬼才飲酒只撐得過一杯,他的這個可愛缺點羽帝怎會不知,宴會中羽帝暗示朝臣一共敬他三杯酒,全被趙鶴偷偷潑在了袖子上,這會兒他裝睡裝得脖子都酸了。
趙鶴輕輕拉了一下暮印之的衣角:“我們快走,遲了就走不掉了?!?p> 暮印之一邊扶趙鶴起身一邊低聲道:“羽帝不是大醉么,而且我們原訂需等宮宴結束后先與瑞王在合曦殿碰頭,易過容再出宮,現(xiàn)在這樣出去是不是太惹眼?”
“呵呵,為師沒醉,他又怎會先醉?!壁w鶴頓了頓道:“羽帝前腳走,后腳就有太監(jiān)來請瑞王出去,只怕我們已等不到瑞王回來了,為今之計盡早與楚閣主會合是正理?!?p> 暮印之表面冷靜,心底卻著實一慌,他還是嫩了些,聽師父的意思,羽帝并非醉酒離宴,大概……大概去詳細部署人手來對付他們了吧!早知這樣還不如見過云天音就開溜……不對……那樣更危險,說不定羽帝當時就會發(fā)難。
事實證明趙鶴是正確的,師徒倆才出宮門便察覺到后面尾隨著一批客人,就等他們行入僻靜巷子好下手。趙鶴連忙吩咐車夫:“挑大道走,繞遠些無妨!”
危急關頭,只聽不遠處一把聲音追上馬車:“前面可是趙先生的車架?”
暮印之如聞天籟,是瑞王,他竟趕上了。
趙鶴探出頭:“云公子,這么巧!”
瑞王身體一歪,看樣子險些跌下馬,他順勢滑落在地揉揉額頭道:“今兒喝了太多,可否偏勞先生送小王一程?”
“那是自然,云公子請移步上車。”
角落里隱匿的黑影眉心緊鎖,他低聲對身旁下屬吩咐道:“快去回稟統(tǒng)領,就說趙鶴沒回驛館,瑞王殿下與趙鶴同車往城門而去,是否還按原計劃行事?”他一邊說,一邊腳下生風運氣急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