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飲滿盞后，羽帝徐徐開口：“六弟，你一身本事可曾想過收個徒弟？”
瑞王眼風掃過小七：“二哥你……莫非是想透過我的手栽培這孩子。”
羽帝自飲一杯點點頭：“沒錯?！?p> 楚笑幽看看瑞王，又看看小七艱難開口：“二哥，恕我直言，聽他的呼吸似全無內功根基，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年方幾何？”
“他的武功昨日剛被化去，朕也正想問你們，他今年十二歲，重學過會不會太晚？”
楚笑幽略想了想詫異望向羽帝：“他是小七？！”皇后禁足時，軒轅水見易容進宮探消息，順帶聽到小七被罰之事，稍加推敲，這少年是誰便不難猜了。六年間，江重重發(fā)往法雨寺的奏報上，只要提到天音，往往都會連帶著說起小七，楚笑幽和瑞王雖然沒見過這個如影子一般的少年，但他們對他一點兒都不陌生。
“小七是誰朕已不記得，你們面前的這個孩子叫夏池。”
這句等于默認了小七的身份，瑞王眸色轉暗，二哥為什么這般重視一個被廢黜的神侍？因為天音？還是因為小七另有特別處？他遲疑詢問：“教他不難，但是至少得告訴我，你打算將來讓他做什么，我才好確定怎么教?！?p> “主帥——追云騎真正的主帥。”羽帝答得痛快：“朕看人向來不會差，夏池……他有成為第二個你的資質?！?p> 瑞王眉頭不自覺地擰緊，他重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小七，這孩子俊逸中透著一股正氣，行止恭敬卻不顯得卑微，不過品性如何就難知曉了，夏池……是叫夏池，他可以取代他？
小七的手在袖子里攥緊又松開，松開復又攥緊，一聲不吭承受著瑞王的打量，他從未感受過有一種目光會比千斤銅鼎還要重，不……不是那目光太重，而是他的恐懼太重，希翼有多深，這恐懼便有多重，做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原來比當一個無情的神侍難太多。
“六弟你知不知道，自從你把兵符還給朕，和弟妹遠遁世外那一日起，從前天將神兵一般勇武的追云騎就死了，朕期待著夏池能讓我大羽最精銳的軍隊再次復活。”
瑞王沉默，追云騎的士兵都是他親自一個個挑選出來的鐵血漢子，他曾和他們一起光著膀子在校場上比試，曾和他們在厚厚的積雪中豪飲高歌，曾和他們在無水關的城墻上共抗華國五十萬大軍……他們是他歷經生死的兄弟！其實他知道的，從他決心遠離權力拋棄他們時，追云騎就死了，因為這支軍隊的魂魄還攥在他的手心里。
“看來你明白……”羽帝拍拍他的肩道：“你把追云騎甩給孟西澤，而你和西澤相比，一個是天上的龍，一個不過是水中的蛟，他不差，可他成不了追云騎的魂。這些年你對他們也懷著一份難言的愧疚吧，既然如此為什么不給夏池一個機會，也給追云騎一個機會？”
兄弟倆目光相觸，彼此試探，彼此詢問，彼此揣度，又彼此遷就……半晌后，瑞王綻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是我錯了，東西還給二哥，可綁了條繩子連在我手腕上，不小心一扯，二哥可能會抓不牢失手摔碎，我雖無心，只怕二哥會錯怪我并非真心還給你。”
“朕從沒這樣想過，只是有點惋惜，也有點不甘……父皇曾說朕心胸比你寬，但朕也明白，很多地方朕不如你，比方說追云騎，這么多年了，如果某件事你與朕持相反的決定，朕的圣旨和你的命令同時傳到大營里，他們一定聽你的?？呻薏唤橐?，反而因為有你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弟弟而驕傲?！庇鸬垩鄣滓黄拐\，瑞王微震，旋即笑容多了幾分釋然。
“好吧，這徒弟我收了，不過能不能教到二哥期望的程度，我不敢給你這個承諾，只一句……我盡力?！边€有一句他沒講出來：其實夏池學到多少不重要，瑞王嫡傳弟子的身份就夠他在追云騎立足了……
“夏池——朕給你作見證，撿日不如撞日，今兒就全了禮吧?！?p> 兩人最后的對話猶如一顆最強效定心丸，小七幾乎快凝滯的呼吸終于找回正常的頻率，稍一放松他才感覺到全身的肌肉都因長時間緊繃而酸痛不已，所幸這疼痛正提醒著他，今夜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他撩袍重跪在地，天、地、君、親、師，君尊在前，羽帝為他作見證，這第一禮便得先謝君恩：“夏池立誓，此身今世為羽國興衰而存，謝陛下重生之恩，再造之情?！?p> 羽帝欣然受了，小七起身轉向瑞王，一雙黑眸被周圍燈火映得明亮如寶石，這次他沒有謙卑地低下頭，而是凝視著瑞王的眼睛，飽含感激之情慢慢跪了下去，一樣九個響頭，他叩得一絲不茍，再抬頭時，額間已留下深深的青痕，他盡量克制著情緒，努力讓聲音不至于失了平穩(wěn)：“弟子夏池拜見恩師！”
“行了，起吧，能不能教成你，一半在我一半仍在你自己。懷風——替他安排住處?！比鹜跸肓讼胙a上一句：“離停煙閣近些。”
遠處，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偷瞧著這邊，自從見過趙鶴之后，不經意時，雪夜偶爾會流露出幾絲孩子氣的俏皮，雖然極少，但已讓楚笑幽和瑞王驚喜非常。她推推楓燁：“看，那傻瓜十八個頭叩完還沒暈，又準備拜我娘呢?！?p> “你覺得他是傻瓜？”楓燁斜靠在墻下，饒有興致地牽起唇角：“不知道看傻瓜還看得津津有味，整整兩刻紋絲不動的人是什么呢？我堂堂楓少俠竟然帶了個傻丫頭，唉！將來傳到江湖上鐵定有損我的光輝形象。”
“二十二，二十三……”雪夜替夏池數(shù)著數(shù)兒，她視線沒移動半分，羅裙下的腳可沒閑著，悄悄抬起踩向楓燁，誰知落下時，楓燁卻得意地一閃躲開。
“切……”雪夜輕嗤一聲懶得和他計較，家里有客人在，還是不要弄出太大響動的好。
廳內，夏池站起身，是的，起身的同時他已然只是夏池，小七沒有名字，沒有父母，沒有身世，沒有抱負，也沒有瑞王和瑞王妃這樣一對傳奇般的師父、師母，而夏池全部都有，他的目光悄悄飄向九華宮：天音，只要留在皇族這個圈子里，我們就一定還有相見之期！
楚笑幽從瑞王答應羽帝開始就沒出聲，此刻名分已定，她也不好再說什么，若拋開羽帝不論，她對小七還是滿有好感的。她將他拉到身前，雖然目光略含幾分復雜，但聲音卻輕柔親切：“你先和懷總管熟悉一下王府的環(huán)境，缺什么、少什么，或住得不習慣都可以告訴我，這兒沒有宮內那么多規(guī)矩，自然隨意就好?！?p> 夏池道過謝，懷風便領他去安頓了，羽帝則多留了半個時辰才回宮。他一走，原該已就寢的夏池卻沖到兩人面前，直直跪了下去：“求師母入宮一趟，見公主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