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笑幽和水見愣在原地，雪夜的聲音很清晰，可倆人好像一個字都沒聽清，異口同聲問：“你剛才說什么？”
楓燁蹭到楚笑幽身前，垂頭懊悔：“楚姨對不起，是我和妹妹較真兒，言語上忘了分寸?！?p> 這時瑞王也跟了進(jìn)來，他本就沒走遠(yuǎn)，一直隱了氣息藏在附近，原想偷聽他們準(zhǔn)備怎么擺平他和笑幽，沒料到倆人鬧了這一出兒。
雪夜已將房間里所有人都自動忽略，她直盯著那抹漂浮的白色影子，這個人……不，這只鬼才對，這只鬼從她記事起就整天在眼前晃悠，她呼吸略顯粗重，若說不怕是假的，她只是不想讓那張狗皮膏藥看扁，怒意和不服輸?shù)男木w下，她根本沒顧及這么做有多沖動，而此刻靜下來想明白，她卻無法再找借口逃了。怎么會想逃呢！她暗暗鄙視了一下自己，在狗皮膏藥面前逃掉這一生還能抬起頭來？所幸，這抹白色影子她已然看了許多年，即使恐懼也是有限的。
“你……你是誰？”雪夜艱難擠出三個字，這輩子第一次對鬼說話，感覺怪異又奇妙，他會回應(yīng)她嗎？
楚笑幽身后三尺外，雙腳懸空十寸左右的白衣男子視線漸漸轉(zhuǎn)向雪夜，當(dāng)與雪夜目光相觸的剎那，他仰頭合起眼簾，似在感慨，又似在感激上蒼，片刻后他重又望定雪夜，淡淡地……淡淡地……微笑著。他的笑不染半絲人間煙火，配著他俊美的容貌，如果忽略頸側(cè)滲血的劍痕，或許雪夜會認(rèn)定他是誤落凡塵的神仙，而不是一只鬼。
“雪夜，你終于肯面對我了?！?p> 陌生的聲音極遙遠(yuǎn)，仿佛來自天的彼端，雪夜瞳孔瞬間緊縮，她下意識地退后一步：“你……你能聽見我說話?！?p> “當(dāng)然，這么多年，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聽得到，可你卻聽不到我的呼喚?！?p> 雪夜盯著空氣，而房間內(nèi)另外四雙眼睛緊緊鎖著她的面龐，看上去他們比雪夜還要緊張，尤其是楓燁，差點連呼吸都忘記了。
雪夜一字一頓質(zhì)問他：“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為什么跟著我娘？你是我娘殺死的么？”
“我是誰嗎？呵呵。”白衣鬼輕輕笑著，眼睛里卻染了濃濃的哀傷：“我是誰，和你娘有什么恩怨都不重要，我只是一個曾經(jīng)的罪人，現(xiàn)在來還債。我等在這里只為兩件事，一件為你，一件為我自己?！?p> “為我？”雪夜已比方才稍稍放松了些，她感覺得到，漂亮鬼對她并沒有惡意。
白衣鬼點頭：“從你兩歲起，我每天都大聲呼喚你，可你出于自我保護(hù)的本能，拒絕接受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所有聲音，你不敢正視我，也不敢正視自己的特異，就算是現(xiàn)在，你仍會覺得我的聲音十分遙遠(yuǎn)，因為你心中尚存恐懼，只將原本鎖死的心門打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其實如果你愿意，愿意再接近我一些，我的聲音也可以很近很近?！痹捳f了一半兒，他突然環(huán)抱雙臂身體不停發(fā)抖，似乎正被某種難以忍受的痛苦侵蝕。
“你怎么了……”
“沒……沒事，不過是留在這里需要付出的代價，還好，你沒讓我再多煎熬幾年，心愿了卻我就可以離開了。雪夜……幫我對你娘傳幾句話，這世上只有你能做到。”
他發(fā)出的每一個音節(jié)都在顫抖，憐憫之情不知不覺在雪夜心底滋生，她語氣隨之變得柔和許多：“你說吧。”
白衣鬼視線飄向全身都緊繃著，像是隨時準(zhǔn)備揮劍戰(zhàn)斗的楚笑幽：“如果認(rèn)為自己沒做錯，何苦這么多年心底仍舊不安，放過自己吧，我既不恨你也不怨你，那一劍斬殺的不是我的性命，而是我的罪孽，死后我才得以重生，謝謝你，笑幽。從現(xiàn)在起，葉離不記得你，你也不需要再記得他?！?p> 雪夜一字不差地復(fù)述，但她無法復(fù)述白衣鬼言語中那抹滄桑與超脫的淡然。她剛才過于緊張，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爹和娘不知何時已一左一右將她夾在當(dāng)中，她的兩只手分別被爹和娘緊緊握在手心，當(dāng)葉離兩個字清晰吐出時，她感覺到爹和娘都全身一震，娘的手心里出了好多好多汗，濕濕熱熱的感覺弄得她很不舒服，但她沒有掙脫，反而用力回握楚笑幽，如果娘看得到白衣鬼就好了，不管很久很久前爹娘和白衣鬼有什么恩怨，在白衣鬼心底早已將之放下，放不下的……看來是爹和娘。
白衣鬼身體蜷縮起來，視線從楚笑幽身上抽離轉(zhuǎn)而鎖定雪夜，帶著幾分焦急，刻著幾絲難掩的痛苦：“也許因為知道馬上能解脫，今天的折磨……好像比這幾年加起來都厲害，我……可能隨時會逃掉，雪夜，下面的話你要記清楚，是你的先祖要我轉(zhuǎn)告你的，只要你一個人知道就好。如果有一天你走到絕境，我是指憑人力無法逆轉(zhuǎn)的絕境，你可以來千日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上楚風(fēng)族的天譴，你娘和你背負(fù)的詛咒能否消除……你掌握著最關(guān)鍵的部分。千萬千萬要記得，玉石俱焚未必是最好的選擇，千日湖底……仍有希望！”
他的話蘊含著撲朔迷離的天機，雪夜聽不懂，或許白衣鬼暗指的那天來臨之前她都無法弄明白。白衣鬼沒有給她發(fā)問的機會：“心愿俱了，所托俱成，我也該回去了。謝謝你雪夜……有緣再見?！甭曇羯形绰湎?，他的身體和面容卻越來越模糊，最終如水氣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
雪夜顧不得許多，掙開雙親的手試圖去抓住他：“等等……等等！我還不明白！”然而，她的手穿過空氣，連他一片衣角都沒能觸摸到。她悵然若失望著自己虛握的手：“娘，跟著你好多年的那只鬼走了，大概……也不會再回來了。我才剛剛覺得鬼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他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