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輕紗一層層蕩開,深紫色的圓頂羅帳下,女子衣裙半褪,柔柔長發(fā)掩著裸露的雙肩,發(fā)如墨黑,膚如雪白,眼梢一抹亮麗玫紅微微上挑。她仰躺在一名年約二十的俊美男子腿上,身側(cè)另一名年紀(jì)更輕些的正捧著酒盞送到她唇畔,清冽瓊漿之上,三兩片吹進窗里的桃花瓣悠然飄搖。
房間里無論人還是物都美到極致,唯獨角落里一抹黑色影子突兀地站著,那是一個面容全毀、雙手俱殘的男子,丑陋的疤痕沒有任何遮掩,刻意裁高的袖管也蓋不住齊碗斷去的雙手,他身上鎖著兩根鐵鏈,無光的眼眸空洞死寂,似乎他已然并非一個人,而是一件和他身邊半人高的細瓷花瓶差不多的擺設(shè)。
至美與至丑形成強烈對比,將氛圍渲染得有些詭異。
但暮非塵卻不覺得,此間一切他早就看慣,包括被鎖在這里的那個丑陋男子,左不過是某個曾斗怒了母親的男寵,對于這類不知廉恥的男子他提不起一點同情,若要他開口對他說話,他只會送他兩個字——活該!
他冷冷掃過眼前色彩明麗的*:“兒子給母親大人請安?!?p> 母親……滄瀾公主便是他暮非塵的母親。這樣的母親世上恐怕獨她一人!她生為先帝唯一的女兒,自小嬌生慣養(yǎng),所有嬪妃、皇子都矮她一肩。從她落地,她便吃天下最好的,用天下最巧的,就連奴才都挑最靈秀的。她是皇室中最璀璨的一顆星,然而她卻也是站在權(quán)利中心最狠辣無情的女子。暮非塵滿月那日,她寫下休書將曾經(jīng)深愛的駙馬下獄,三天后她親探天牢取了夫君的性命,似乎這樣她仍覺不夠,數(shù)日后駙馬九族、知交兩千一百四十七人一日屠盡,而今與當(dāng)年風(fēng)華絕世的駙馬爺還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只剩下一個暮非塵。但滄瀾公主不承認他是那個男人的兒子,她請陛下賜他姓暮,入皇族嫡系宗譜,她卻從沒考慮過,被冠上暮字并不是暮非塵的驕傲,而是壓得他喘不過氣的負累!高貴的“暮”姓時刻提醒著他,她的母親……親手殺了他的父親!她的母親……親手滅了他父族滿門!
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做到如此滅絕人性的地步,后來他從旁人口中知道,只因父親似在外有位妾,母親的醋意便淹沒了兩千多條人命……如果說父親不忠該死,那么眼前毫無廉恥之心的母親又算什么?
他的聲音在這里顯得那般不合時宜,年輕些的那個手劇烈一顫,滄瀾公主的唇頃刻濕潤,酒滴順著下頜滑過凝脂酥胸,最后在繡著金絲牡丹的肚兜上留下一串如淚般的水痕。
“塵兒,你回來啦,怎么沒人報一聲兒,看把小若嚇得?!彼闹更c過唇,小巧丁香舌微探出些許,嘗了嘗酒味,眼睛卻遲遲沒往暮非塵這邊瞧一下。
暮非塵目光寒劍一般射向那個叫做小若的,小若登時脊背僵硬,涼氣順著腳心直升到頭頂。世人都道樂安小王爺是個無用草包,只有進了公主府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可怕,被公主看中時,一個過了氣的男寵曾笑著對他說:“你別太得意,趁小王爺回府前,有的吃便吃,有的喝便喝,有的享受趕緊一并享盡,否則……”
否則什么,那人卻沒說,只留下一抹幸災(zāi)樂禍的笑。他忐忑不安找到府里老仆打聽,才知道公主身邊的男子很少有活過三個月的,提醒他的那個是惹怒了公主被趕出快意居才僥幸保住一條小命,公主府的下人當(dāng)暮非塵的面稱呼他小王爺,私底下卻都戲稱他小閻王。
小若情不自禁拽住了滄瀾公主的裙角,一雙白兔般柔弱無辜的眼睛我見猶憐。
“恭喜母親又得新人。”暮非塵眉梢眼角透著幾分邪氣,只有面對滄瀾公主他才會展露這樣一副面孔。他視線移向年長的那個:“不知這一位又叫什么?”
年長的這位卻一點兒都不怕,隨意自然的舉止好生瀟灑,他沖暮非塵淺淺一笑:“臨淵見過小王爺?!?p> 滄瀾公主掩唇嬌笑:“塵兒,你看臨淵如何。”
她竟叫他品評,暮非塵心臟一陣抽痛,他噙笑反問她:“那母親覺得我和他比誰更英俊。”他拋卻尊嚴(yán)拿一名低賤的男寵自比,他只想知道,這樣會不會讓母親清醒,哪怕讓她有一點點心疼,一點點難過,他都會重新對這個家燃起微弱的希望。
而滄瀾公主認真打量著兒子和臨淵,而后托腮道:“還是我的塵兒更勝半籌?!?p> 暮非塵呼吸停滯,他合起雙目復(fù)又睜開,唇邊的笑容更見邪魅,他走入席間,除去靴襪盤膝坐在純白熊皮上:“我陪母親一起用膳?!?p> 滄瀾公主眼眸劃過一絲微光,她看了暮非塵半晌,意味深長地一笑道:“隨你。”
“那兒子便不與母親客氣了。”暮非塵沖小若勾勾手指:“給本王倒酒?!?p> 小若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行到他身側(cè),傾壺注盞,誰知突然有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狠推了他一把,他猝不及防,手肘將一盤醬鵝掌撞翻,盡數(shù)倒在了暮非塵的袍擺上。他大驚下手指身后:“奴才該死,奴才知罪,有人故意推……”
推?
他身后連個鬼影都沒有。
“你似乎看本王很不順眼啊?!蹦悍菈m涼涼的語氣預(yù)示著小若即將大難臨頭,他笑向滄瀾公主:“母親知道的,兒子有潔癖,最恨誰弄臟我的衣衫,而且還是故意的!這小畜生氣傲心高,對我都敢如此不敬,何況母親面慈心軟,假以時日他還不翻上天去,來人!”
“公主救我——公主!”
暮非塵下頜微抬,輕蔑的眼神中夾雜著恨意:“把這個不知尊卑的奴才拖下去杖斃?!?p> 滄瀾公主優(yōu)雅進食,恍若未聞。
哭喊聲漸遠,暮非塵的眼睛又盯上了臨淵。
滄瀾公主眉頭微蹙:“夠了吧塵兒,小若我可以舍了逗你開心,但臨淵的主意你最好別打,他……我還沒盡興。”
暮非塵手中玉杯添了條深深的裂紋,怪不得臨淵有恃無恐,越是這樣的禍根越能引發(fā)他的殺意。他目光移向削果子的銀刀:“臨淵又沒招惹我,我干嘛打他主意呢?母親說笑了,我給您削梨吃。”話落,他當(dāng)真專注削梨,滄瀾公主的眼睛始終停留在他手中小巧的銀刀上,待整顆雪白水靈的梨子放進她面前托盤中的一瞬,暮非塵飛刀擲向臨淵:“累了,換你伺候本王。”
銀光劃過三個人眼眸,所不同的是,暮非塵的滿載輕蔑笑意,滄瀾公主的半怒半驚,而臨淵的眼眸中只有恐懼。
那把銀刀灌注內(nèi)力,他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如何接得???他下意識地一躲,刀鋒分毫不差擦著他的脖頸掠過,一道細細的血痕浮現(xiàn),下一刻,鮮紅的血噴涌而出……
“塵兒!你做得太過分了,你……你竟在母親面前殺人!”
“誰說他們是人來著?對母親而言,他們不過是玩具,玩兒膩了一樣要扔的,好東西該和親人分享,母親玩得,我為什么玩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