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猛然收聲,差一點……差一點她就說得過多了。原本,作為上楚風(fēng)族后裔的她,背負(fù)著天譴的她,不該幫夏池做任何事。云天音必須和暮非塵在一起,云天音只可以屬于暮非塵,所有夾在他們中間的阻礙,她都應(yīng)該清除,可梅樹下那抹倔強的影子讓她心生不忍。
什么叫他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什么叫他為自己的人生朝氣蓬勃的活著。云天音知不知道,夏池的人生自始至終只有三個字——云天音!
五年里多少個日夜,他發(fā)狂練功,所有人都睡了,他仍未安枕,所有人還未醒,他已在水樁上汗透衣襟。
五年里又有多少個日夜,他埋頭書卷,兵法、詩賦、棋譜、大賢論著,他樣樣涉及,只為有朝一日與她見面不至于像個莽夫,失去和她交流的資格。
最終爹說:“我沒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夏池?!?p> 他跪別王府投身追云騎,卻藏起了爹寫給孟西澤將軍的薦書,只因他想一步一步憑自己的真本事重新走回云天音身邊去,唯有這樣掙出來的路他才會覺得踏實。
每逢云天音生辰,他會轉(zhuǎn)遍上津城,為她的生辰禮物千挑萬選,那些禮物都不值錢,但一定是云天音見到就會高興的民間趣物,他了解她勝過了解自己。今年,他為買禮物擅自出營,結(jié)果挨了整整一百軍棍,可他笑說——值得!
他伴她兩年多的時光,他們之間只有純粹的友情,但當(dāng)他封心印褪去,兩年多一點一滴的記憶卻未曾消失,且在緬懷中染了情意。天音的心思,雪夜看不透,夏池的心思,卻瞞不過朝夕相處的四個人。
爹和娘從未勸過他,卻經(jīng)常面對他的背影憐憫輕嘆;一向和他不對盤的楓燁口中罵他是個笨蛋,私底下卻費力抓住倒賣宮中物事的太監(jiān),為他打通一條送東西進晨漓殿的隱秘通道。而雪夜每季入宮,都貌似不經(jīng)意地對天音提一句,他出師了,他投軍了之類的話,然后在回去的時候,同樣不經(jīng)意地對夏池說:她氣色很好,她裁了新衣……
但能做的,便僅僅是這樣了,直到神狼族偷襲邊關(guān)搶掠錢財、糧食、女人,羽帝欽點追云騎出征剿滅蠻幫,雪夜看著夏池打點好行裝后,面對九華宮方向呆站了半夜,她終忍不住,向天音提出了這個要求。她沒想到的是,云天音拒絕得這么干脆,這么冠冕堂皇。
是了,云天音未曾如她般親眼看到,自然不會觸動,不會震撼?;蛟S云天音是對的,而她正在由著性子亂來,亂來也罷!雪夜迎上天音探究的眼神淡淡道:“我有個辦法,能讓你和他光明正大的見面,若你還堅持不見,我不強求?!?p> “光明正大?”
“恩,而且我保證皇伯父會準(zhǔn)?!毖┮箿惖教煲舳?,這般如此,如此這般交代一番,天音眼睛一亮:“的確可以光明正大?!?p> “追云騎十五天后出征,你盡快決定吧,時間不多。”話落,雪夜起身:“我在府中等你的帖子?!?p> “等等雪妹妹,你還沒回答我今后來不來呢。”
雪夜想了想,轉(zhuǎn)身丟下三個字:“看心情?!?p> 天音氣結(jié),等于和沒說一樣!但雪夜的脾氣她很清楚,就是這么讓人難以琢磨。她無奈笑笑,飄忽難測也算是雪夜的魅力之一吧。待那抹湖藍色施施然遠去,五年前靜室中少年的面龐闖入腦海。默坐半刻,她揚聲道:“紅綃,替我更衣,咱們?nèi)ソo父皇請安?!?p> 南書房,一如往日般莊嚴(yán),羽帝蓄了胡須,眼神一如往日般銳利。
天音優(yōu)雅行禮,曾經(jīng)那個沒大沒小、愛笑愛鬧的女孩兒已徹底消失,在她身上甚至連一絲影子都沒有留下,正如……羽帝所期望的那樣。
“兒臣給父皇請安?!?p> 羽帝許是忙過了頭,這會兒正草草用膳,他向天音招招手:“過來坐,朕錯過用膳時辰的事兒,別告訴你母后,不然她又得羅嗦許久?!?p> 天音輕笑:“是,我絕不多嘴,不過父皇,您再這樣下去,不止母后要羅嗦,我恐怕也得加入了?!?p> “你操心好自己就是朕的福氣了?!庇鸬勐酝?,側(cè)頭看她:“這會兒過來,又有什么事要父皇幫你辦?”
“父皇,前朝長樂公主的事跡您可還記得?”
“自然?!?p> “兒臣想效仿她開赦宣臺遍會天下英才,但不論政,只論詩斗棋,引導(dǎo)都城學(xué)風(fēng),您覺得如何?”
羽帝這回徹底停了筷子:“長樂公主開赦宣臺時,已年近三十,孀居八年。你才十三歲尚未出閣,點子倒不壞,可你冰清玉潔的女兒家怎好和那么多陌生男子混在一起。誰攛掇你想起這出兒的。”
“沒人攛掇……只是,父皇應(yīng)該明白曲高而和者寡的道理。就拿下棋來說,宮女們,聰明如紅綃幾個都跟不上我的思維,和她們切磋甚是無趣,和師傅們……我又往往不敢全力以赴,偶爾贏兩次使得,次數(shù)多了,師傅們只怕要自請歸家了。我想要真正的對手,更想見識真正的強者,否則我便也學(xué)到了盡頭,再不可能向前跨一步。”她小心打量羽帝的神色,心下稍安:“父皇,未出閣的公主清譽大過性命,孀居的公主難道就不是嗎?只要身體中流有皇家血脈,一舉一動與皇家尊嚴(yán)息息相關(guān)。長樂公主坐鎮(zhèn)赦宣臺十七年,可曾有人指責(zé)她失德,可曾有人誣陷她失貞?既然沒有人這樣對她,那么同為公主的我又怎會清譽受損?!?p> 羽帝看上去已略有松動。
天音再接再厲:“我一直以來全力以赴,是為了您的期許,還記得十二歲生辰時,您說我已做到了,這句話讓我滿足,但也讓我失去了目標(biāo)。上月偶然翻起前朝傳記,何其幸運,我斗志重萌,因為看到了長樂公主的所作、所為、所感、所想,若二十歲之前能超越她,我或許能登上另一重境界。”
“這樣吧,容朕考慮幾日再決定準(zhǔn)不準(zhǔn)你這個心愿?!?p> “不能等了父皇?!?p> 羽帝眼睛微微瞇起:“喔?為何?”
天音坦然以對:“神狼族侵我邊關(guān),戮我子民,父皇欽點追云騎出征,在他們出發(fā)前,我想?yún)R集學(xué)子聯(lián)詩相贈,為他們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