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弈的聲音近乎于咆哮,她曾笑得那么溫柔,她的簫曲曾讓他那么感動,她細膩體貼的話曾那么親切,都是假的嗎?全部都是假的么!?五年前,外公和母妃要殺她,或許就是因為知道月輕鴻的本來面目,可他卻自以為正義地阻止,偷偷地和他們作對……好傻!他好傻!
天弈的聲音在石室中回蕩,月輕鴻掙扎的動作猛然停止,眼簾一分一分抬起:“殺意……天弈,方才你想殺我?曾幾何時,隨義父奔逃星夜,刺客們殺意狂襲;曾幾何時,我不愿委身作妾,權(quán)相殺意沖天;曾幾何時,臨霜館命懸一線,羽帝和瑞王妃殺意若隱若現(xiàn)。這世上誰都可以想殺我,惟獨你,天弈——你不可以?!?p> “月姐姐!”天音喝斷她的話,眼眸中威脅與懇求參半。
月輕鴻定定注視著天弈攥著她右腕的手指,神色瞬息萬變,天弈轉(zhuǎn)頭回望天音:“皇妹,你和她究竟在對我隱瞞什么?從晨漓殿開始,你就百般阻撓……”
天音嘴唇翕合,卻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她的面具,她含笑的謊言,唯有天弈,唯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天弈,她騙不過。
月輕鴻此時微微一笑,因釋然與絕望讓那抹笑變得絢麗奪目。她將全身的重量倚向墻壁,繼而順著墻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淡淡開口,輕輕出聲:“請?zhí)拥钕沦n我一死?!?p> “死?你未免想得太容易!若你現(xiàn)在不對我說清楚,刑府大牢里一定有人能扳開你的嘴!”他丟開月輕鴻的手腕:“我給你半柱香的時間考慮!”
天音聞言攔在兩人中間:“皇兄,她是我的宮女,你要審問、要刑訊起碼得問過我一聲吧!現(xiàn)在我想帶她回晨漓殿,怎么處置她待我略作考慮后再說。”
天弈眼睛微微瞇起:“你維護她?還是想維護她身后的主謀?宮里與我母妃結(jié)仇最深的便是皇后娘娘,皇妹,你母后派月輕鴻鉆到我母妃寢宮下,究竟準備了什么陰毒招數(shù)?”
“皇兄!請你注意言辭!”
目光交戰(zhàn),彼此毫不退讓,月輕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搖頭失笑,笑得有些瘋癲:“天牢酷刑我熬不過,自盡我沒那個勇氣,你這么想知道的話,呵呵,我就告訴你。云天奕,我是你同父同母的親姐姐!”
一語落地,天音心臟抽搐偏頭合起眼簾,而天弈徹底呆住,滿眼不信。
“月姐姐,你還是說了,你的愛沒有你自認的那么偉大?!?p> “公主果然猜到了關(guān)鍵,既然你猜到,為什么沒有早早除掉我?”
天音的手緊攥羅裙:“因為你一直沒有動過不該有的念頭,除了今日……”她頓了頓又道:“也因為白玉簫,你替他傳的花箋,難道上面寫什么,你從來沒看過?你大難不死后搬進晨漓殿的第三張花箋上,他請求我好好待你,說你是個可憐人?!?p> “原來如此,你是小王爺未來的妻子,自然不會拒絕他?!?p> “你也知道龍君鳳主?!”
“龍君鳳主?”月輕鴻緩緩搖頭:“趙先生只在來羽國的路上對我說,你是小王爺命定的發(fā)妻,說不定我執(zhí)意回羽國也是上天為你們拉的紅線?!?p> “回羽國?”天音不解,月輕鴻深深點頭:“公主只憑猜測洞悉我和天弈的關(guān)系,其中內(nèi)情……你卻不知曉?!?p> 天弈推開天音直直注視月輕鴻:“你們兩個夠了吧!什么親姐姐,三歲孩子都不會相信!我是母妃和父皇的第一個孩子,上面哪來一個這么大的姐姐?你在污蔑我母妃私通情人,還是在污蔑我非皇族血脈!”
月輕鴻自始至終茫然盯著地面,似乎她干澀的聲音已不由她思想控制:“天弈,你不姓云,我也不姓月,我們都姓上官,你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弟?!?p> 上官!?天弈嗤笑:“簡直一派胡言!”
月輕鴻不為所動:“這都是你那親外公,羽國的毒瘤——上官嘯一手包辦?!碧岬缴瞎賴[這個名字,她臉色悲憤:“可笑不管我覺得上官家有多骯臟,也無法改變我是上官嘯嫡親孫女兒的事實?!?p> 天弈全身微震,月輕鴻是上官府的孫小姐?母妃的侄女兒?他不客氣地質(zhì)問:“你的話分明自己打自己的臉,方才還說我是你同父同母的胞弟,轉(zhuǎn)瞬間又變成表姐了!”
“我的話并不矛盾,天弈你忘了前提,前提是你姓上官不姓云?!痹螺p鴻抬眸凝視對面的墻壁,視線似乎穿透了墻壁也穿透了時光:“上官嘯四子三女,長子上官哲早逝,這位上官家大少爺當(dāng)年風(fēng)liu多才,與幾位貴族小爺常踏足風(fēng)月煙花地,踏足卻不代表沾染,上官哲還算潔身自好,直到……他遇見怡紅樓的花魁……紅綃?!?p> 月輕鴻竟娓娓講起故事,天弈尚迷茫不解,天音卻已知她講的是誰人的故事,怪不得,怪不得當(dāng)初她用四月同開的花卉給四個丫頭取名時,聽到紅綃二字,月輕鴻的神色那么奇怪,五年來更從未喚過得名于芍藥的紅綃全名,只喚作紅兒。
“上官哲和紅綃,一個年少英俊,一個艷冠上津,兩人初會傾心,再會傾情,三會定終身。上官哲對紅綃并非游戲,發(fā)誓要稟明父母替紅綃贖身。他跪求上官嘯,上官嘯卻堅決不同意他娶個無姓氏的罪奴并且還是煙花地的名妓進府,隨即立刻為上官哲訂下了親事,要他娶左將軍的獨女左琳為妻。”
月輕鴻稍停了一會兒繼續(xù)道:“上官哲以抗婚要挾上官嘯,如不讓紅綃進門絕不和左琳圓房。上官嘯惟恐得罪了兵權(quán)在握的左家,只好妥協(xié),將紅綃贖出后安置在府外別院。左氏精明且心計深沉,成為上官家少夫人后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了上官哲與紅綃的情事,她假意大度,將紅綃接進府中,此舉成功博取了上官哲的好感。踏進上官府時,紅綃已有了四個月的身孕,因此老夫人雖不齒她的出身,為著其腹中的骨血好歹庇護著紅綃,左氏的幾次謀害才沒有成功。”
天音黯然,月輕鴻所述紅綃腹中的孩子,就是她自己吧……
“數(shù)月后紅綃順利生下一個女兒,因為不是男孫,她和她的女兒日子都不怎么好過,老夫人甚至動心思想就此抹殺掉這個讓上官家蒙羞的青樓女子。上官哲那時已經(jīng)領(lǐng)了公職,十分繁忙,左氏得了機會便對紅綃百般羞辱。沒過多久,左氏有孕,生了個男孩兒,府里的人更是拜高踩低,在上官哲面前是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紅綃是個堅強的女子,身處那樣一個沒有任何援助的府里,依然保護著女兒保護著自己,她經(jīng)常對著懵懂的女兒說,天下最難做到的就是一個忍字,忍到雪化時暖春……就不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