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日清晨,凱旋的追云騎抵達上津城外,羽帝不待宮內(nèi)祭祀大禮完畢,便率領(lǐng)百官出城相迎。城外,本該熱烈的場面卻出奇的安靜,道路兩旁百姓們手握紅綢和精巧繩結(jié),卻沒一個敢拋進隊伍中。
再看追云騎,清一色的銀甲上血跡斑駁,將士們神情肅然,凹陷的眼眶,蒼白的嘴唇,整齊劃一的步伐,難怪百姓不敢靠近,他們滿身的煞氣,仿佛并非從戰(zhàn)場歸來,而是從幽冥地府剛剛回到人間。他們渾身是傷,他們疲憊已極,但他們的眼神卻堅毅如昨日。
隊列最前面,夏池穩(wěn)穩(wěn)托著孟西澤,一步一步走向那抹明黃色身影,羽帝本微笑著,但在看到孟西澤空蕩蕩的褲管時,他倒吸一口涼氣,站起身緊走兩步:“孟將軍,怎會這樣……捷報上為何只字未提?!?p> 孟西澤虎目含淚,但這淚絕非為他自己,他用力捏了一下夏池的手,夏池會意,撐著他用僅余的一只腿緩緩跪落在地,羽帝忙去扶他:“孟將無需多禮,快起來!”
孟西澤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三疊公文:“神狼族已滅,這是倒戈的三族呈上的乞降書,請陛下過目?!?p> 羽帝鄭重接過,孟西澤緊接著又掏出三封書信:“還有……三族首領(lǐng)寫下的供詞!臣在捷報中未提,臣的右腿中箭潰爛,不得不截斷;臣未提,這場勝仗搭進了兩萬四千名將士的性命。臣亦未提,他們并非死在對手刀下,而是死在朝中某人毒計之下!”
供詞?兩萬四千將士壯烈?朝中某人的毒計?
羽帝眉頭深鎖。
一干重臣莫名疑惑,什么供詞?就算有何內(nèi)情,也該在陛下賜酒恩賞之后,回到朝堂上慢慢說,這個孟西澤,截去一條腿莫非人也糊涂了?
孟西澤無視所有人,仰頭呼吼:“慶功酒,臣沒有臉飲!請陛下用奸佞之血祭奠兩萬四千英靈!”
羽帝雙耳被他震得嗡嗡鳴響,他略有些不悅,而三封書信讓他差點暴跳如雷,他冷冷看向左列一名中年文臣:“高兆輝!你還有膽子站在這里!”
高兆輝正是勸說三族共抗神狼族的那位,從捷報傳來他就沒吃下過東西,此刻聽孟西澤提到供詞,他已兩腿打抖,原抱著一絲僥幸,希望孟西澤并未洞悉內(nèi)幕,但隨著羽帝的怒喝,這絲僥幸徹底破滅。連滾帶爬出列,他跪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臣在!”
羽帝恨不得一腳踹死他,追云騎眾人更恨不得一刀刀凌遲了他,羽帝把三封信扔到他面前:“好!很好!原來勸說是假,勾結(jié)三族屠殺大羽精銳才是你的本意。”
高兆輝眼風(fēng)下意識地飄向上官嘯,但剛在上官嘯臉上打了個轉(zhuǎn),他便劇震垂頭,緊接著不停叩首:“冤枉啊陛下!這一定是有人陷害微臣!陛下英明,陛下睿智,您萬不可輕信異族蠻夷的鬼話啊!”
他掃向上官嘯的那一眼,羽帝看得清清楚楚,定是這老賊搗得鬼!怪不得追云騎那么多傷兵卻堅持不修整,神速趕回上津,孟西澤亦未曾在捷報中多言,若非如此,高兆輝必已橫死,死無對證!
強忍怒氣,羽帝也無心顧忌什么場合,挑眉背出信上一段三族首領(lǐng)的復(fù)述:“只要三位先假意共抗神狼族,暗中和希沙木王達成協(xié)議,待追云騎深入烏蘭草原時,一舉將之鏟除。此事若成,本使身后的那位大人物許諾永不侵犯諸位的部族,五年后,更會賜予三位尊貴的封號,并將邊境的兩郡十二縣拱手相送,算是今次的謝禮,而神狼族的希沙木王那里,你們也能得到不少好處……”羽帝目光如刀:“高兆輝!朕不記得曾說過這樣的話,大羽哪一個有權(quán)利許諾割讓兩郡十二縣!你口中所謂的大人物不妨說與朕聽聽!”
那高兆輝平日也算風(fēng)度翩翩,被羽帝質(zhì)問,恐懼中竟當(dāng)場失禁,全身抖如篩糠,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全了。
羽帝嫌惡掃了一眼:“拖下去,交三司會審!”發(fā)落完,為了以示安撫,他給孟西澤加了厚厚的封賞,官位、爵位、財物,能想的到的,他毫不吝嗇地賞下。
誰知孟西澤堅辭不受:“這一仗根本不是臣打下來的,陛下封錯了人。再者,臣已殘廢,連馬都上不得了,今后已無力再替陛下分憂,臣受之有愧。”頓了頓,他捧上帥?。骸捌肀菹率栈??!?p> “孟將軍何意?”
“臣方才說過,已無力再替陛下分憂,帥位自當(dāng)讓出,好在天佑大羽,臣雖廢了,卻在此戰(zhàn)中發(fā)現(xiàn)了比臣更適合的英才!”孟西澤轉(zhuǎn)頭,用目光催促大家:等什么!喊出你們心底的那個名字!
后面萬千將士回望他,沉默片刻后,爆發(fā)的呼喊如轟雷炸響:“夏將軍!夏將軍!夏將軍!”
他們的激動不奇怪,試問這一戰(zhàn),有誰沒被夏池折服!他殺敵最多!他沖鋒最勇!他機謀決斷睿智冷靜!他不顧安危保護所有兄弟!他率大家逃出死亡戈壁!他直搗黃龍救出孟將軍!他帶傷奔波找到水源、食物!沒有他,別說慘勝,回來的這兩萬人早已橫尸蠻國,被異族踐踏,被禿鷹食盡!
一個人有這么大的力量嗎?
是的,并非人人都能做到,但夏池做到了!
紅纓飛舞中,這群遍體鱗傷的銀甲將士竟似頃刻間痊愈,連羽帝都莫名震撼。他望向孟西澤身畔不卑不亢的夏池,他當(dāng)年沒看走眼,夏池果真成了追云騎的魂,但是……
羽帝眸光由復(fù)雜轉(zhuǎn)為揣摩,思索半晌他微微抬手,四下立時安靜,羽帝語重心長對孟西澤道:“朕還是希望孟將軍坐鎮(zhèn)追云騎,你雖已不能沖鋒陷陣,可操控全局、排兵布陣別人遠不如你?!?p> 孟西澤剛想辯駁,羽帝沉聲打斷:“夏池聽封!即日起,朕擢升你為追云騎青龍將,授三品武將銜。你還年輕,跟孟將軍再歷練兩年,朕才能放心將大羽最強悍的追云騎交給你,希望你不要辜負朕的期待!”
“末將謝恩?!毕某毓Ь催凳?,沒有一絲絲不滿,相反,他本沉重的心情稍輕松了些,如果自己上位要擠下待他甚厚的孟將軍,即使孟將軍無所謂,他卻一定會不舒服。現(xiàn)在好了,青龍將之位僅次于主帥。說實話,從一個誰都不知道的普通兵士,一躍成為當(dāng)朝三品,這種榮寵已不知讓多少臣子紅了眼,更別提直接繼任主帥,風(fēng)頭太勁也并非好事。
羽帝走回車輦,平路會意,展開皇榜宣讀了一連串封賞,待君恩廣播,眾將士拜謝后,城外這一出圓滿落幕。羽帝體恤大家都帶著傷,因此將慶功宴改在七天后舉行。夏池將孟西澤送回城中府邸后直奔瑞王府,陛下臨走時最后一句話讓他心底不安——“夏池,七日后慶功宴,朕等你的答案?!?p> 什么答案?陛下未曾問過他什么??!
策馬疾馳,遠遠看到瑞王府大門立著一抹熟悉的背影,夏池暖暖笑開:“楓兄弟——”
楓燁卻恍若未覺,愣愣望著朱紅大門上刺目的封條,一時間腦海里一片空白,封條?貼在瑞王府正門?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