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江陵府衙大堂之上,依舊是燈火輝煌,廳中當中的位置擺放著兩只火燭,更被照得亮如白晝般外,我端然穩(wěn)坐于趙云之側(cè),略帶微笑的看著站在當中那火燭旁,一個微微躬身,低著頭的荊州軍卒。
我既然大膽的想到了周瑜的計中之計,有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察覺到他的最終目標竟然是江陵之后,我依舊有些不敢相信,但若順著這思路想下去,周瑜這計策之中若還真有漏洞,且要解眼前危局的話,其中關(guān)鍵竟然還不得不落到公安上去,倘若張飛那里并未有所失,則一切均是好辦,況且我思索再三之下,若說諸葛孔明的盲點乃是未能料想到周瑜欲取江陵,但一向謹慎的他,應(yīng)不會不考慮到張飛酗酒的問題,而無論是丟了公安,還是張翼德退守油江口苦苦支撐,都僅來自于眼前這個報信的軍卒,如果他乃是周瑜計中的一環(huán),那又當如何?
因此我一面請趙云再加派人手,務(wù)必與激戰(zhàn)正酣的油江口水寨取得聯(lián)系,一面再派探馬繞遠路去公安,探察其中情況,但如今形勢緊迫,自然若能確認這面前軍卒所言才是最為快捷的途徑。
趙云非是鹵莽之人,這軍卒來前報信時,早已仔細的問訊過,倘若他真是周瑜所選之人,那必然不但精明,而且更加的無畏生死,因此雖說這年代嚴刑拷問乃是常情,但我卻不信能得出什么結(jié)果,因此用些現(xiàn)代心理學和審訊技巧,或許還能有所效果,雖然我對于此道不是很精通,但總是在影視、書籍上看過一些,這時不免拿來一試。
足有一刻鐘過去,大堂之上依舊寂靜一片,只有火燭間或“噼啪”的燃燒聲,所有人都默默的注視著那軍卒無語,雖然看上去他依舊神態(tài)自若,但無論其真假,心中恐怕早已有些不安。
我卻在見了他的表情后,不免更是起疑,若真的是普通軍兵,哪里能有如此的沉穩(wěn)?于是微微笑了一下,我忽然打破了沉靜,道:“你叫何姓名?”
似乎有些出乎意料,那軍卒微微楞了一下,隨后忙抱拳拱手道:“小人姓孫名進(感謝管理學家推薦)?!?p> 在不知為何來三國后越發(fā)敏銳的眼力之下,我竟然于這孫進細微的舉動之中,察覺到了他似乎聽我開口后,身體有一絲微微的松懈,于是嘴角露出了些許令人難以發(fā)現(xiàn)的笑意。
這時趙云聲音威嚴的道:“此乃天下聞名,才智可察窺天機的‘天機’蔣干蔣子翼先生,你還不速速見禮?”
孫進聞言忙單膝點地,略有慌亂的抱拳拱手道:“小人見過先生。”
我呵呵一笑,輕捋著胡須,神態(tài)從容,口氣溫和的道:“干此番受臥龍孔明先生及子龍先生所邀前來,無非為防周公瑾之計,雖略通些《周易》算卜,可察些奸謀,然子龍將軍卻是有些過譽了?!闭f著停頓了一下,略微掃了一眼微低著頭的孫進,繼續(xù)道:“你既自油江口而來,受三將軍所托來求救,事關(guān)重大,我不免有些需問你之言,你可能毫無遲疑的答來?”
孫進沒有猶豫的道:“先生盡管相問。”
我點了點頭,聲音平緩道:“你乃為何人麾下?”
“小人為丁司馬麾下?!?p> “所部駐扎于何處?”
“駐守于油江口。”
“你身為何職?”
“小人為一什之長?!?p> 我忽然加快了速度,聲音也逐漸嚴厲起來,道:“你所在隊長為誰?屯長為誰?曲長為誰?”
“回先生,隊長張放,屯長劉文,曲長趙越?!睂O進面不改色,語不遲疑的恭敬答道。
“三將軍何時到得油江口?”
“今夜二更”
“所帶多少兵馬?”
“不足千人?!?p> “東吳幾時來攻?”
“三更時分?!?p> “誰譴你來求救?”
“三將軍所派?!?p> “同行者幾人?”
“一什十人?!?p> “你家住哪里?尚有何人?”我突然在飛快的問訊之中,話題一轉(zhuǎn)問到。
“家住新都,還有……?!睂O進突然停了下來,不由抬頭望向我,臉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而趙云等人此前均不知我所想到的一切,因此只是在我吩咐布置之下依命而為,雖也疑惑,卻以為我招孫進而來乃是欲從其口中再得些消息,此番聽我如連珠炮一般飛快的提問,不免都有些糊涂,這時見孫進忽然猶豫,似乎也隱約意識到了什么。
我淡淡一笑,道:“你家中尚有何人?”
孫進此時有些慌亂的垂下頭去,道:“小人家中已無他人?!?p> 我聞言仰頭哈哈大笑,臉上滿是不屑輕蔑的表情,冷冷的道:“你如此忠義無畏,冒死前來報信,自當有重賞,然恐怕周都督予你的賞賜,卻不免難有享用之時!爾抬起頭來!”
眾人聽我之言,均是眼露驚愕神色,彼此面面相覷,孫進不得以抬起頭,強做鎮(zhèn)定的道:“先生之言小人實在不解?!?p> 我冷哼一聲,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卻不說話,只是緊盯著他的雙眼,廳堂之中寂靜一片,落針可聞,足過了一刻時間,見孫進眼中略顯慌亂,我突然沉聲喝道:“滅燈!”
早守侯在堂內(nèi)各個火燭邊的趙云親兵,聞言立即將火燭熄滅,剎那間四周一片昏暗,將我們?nèi)侩[于其中,只有孫進一人獨自站立在明亮的火燭之下。
望著他面上露出再難掩飾慌亂神色,我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略微沙啞的嗓音如同自幽深處傳出,冷冷的道:“我觀周公瑾之計,便如爾在光亮之下,皆無所遁形。其計取公安,佯攻巴陵、長沙,無非乃是欲調(diào)走孔明先生,再以水陸戰(zhàn)于油江口,造出此等江陵不得不救之勢,其意之明,怎能瞞過我可窺天機之雙眼?你既敢受周公瑾之命,來假做求援,欲使江陵空虛,從而好一鼓而下,又何必不敢相認?!到了此時,還不速將實情道來,莫非還想誑騙于我等不成?!”
不用想也知道在昏暗中聽了我之言的趙云等人的表情,那一定精彩的可以,而孫進雖在我的感官及心理壓迫之下冷汗淋漓,卻仍強硬的道:“先生所說小人實是糊涂,小人確乃為三將軍所譴而來,還望先生明查。”說著跪倒拜伏于地。
我知他如此舉動無非是釋放緊張驚恐的情緒,心中暗道:“我費了如此大的氣力,你還是不招,那看來只有卑鄙一把了,倘若你能挺過這一關(guān),那我雖仍懷疑,卻仍只能當張飛丟了公安?!?p> 嘿嘿冷笑了兩聲,我于暗中點了點頭道:“我知你既然敢來,必早不懼生死,不過你當知子龍將軍之勇,當日單人匹馬曾在曹操百萬兵中七進七出,你若是說了實情,最甚也僅是你一人喪命,若是你不說,哼!那可休要怪我無情,到時你在新都之親眷均要受你連累,難免老幼皆亡,落個血流成河的下場!”
孫進在我如此恐嚇之下,終于開始動搖,跪伏在地上的身體,不由微微顫抖,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此時想必其定在做著強烈的思想斗爭。
之前他既然會突然改口說已無家人,由此可見必是極其重視,因此我這時又忽然軟語道:“我既能知周瑜之計,自是早有對策,你縱是不招又有何妨?我如此所為,無非見你忠勇過人,敢只身入虎穴,實乃豪杰也,故你若相從,我則可請子龍將軍將你家人接來江陵,托付劉使君代為照看,雖不能使他等富庶,卻定可全其溫飽,你當知劉使君素有仁厚之名,或許一念之下饒你不死也未可知?!?p> 孫進聞我此言,顫抖的身體猛然停頓了一下,隨后靜伏片刻,忽然猛的抬頭,表情有些痛苦的道:“先生所言可真?”
“干可指天盟誓,子龍將軍及眾位可為證也?!?p> “如此……,小人愿招?!?p> 見到自己的一番安排和表演起了效果,孫進愿意招供,我終于暗自長出了口氣,若是他如此之下還是寧死不說,那我也真是束手無策了,難道還真能去殺了他一家老小不成?
隨后他所講的,果然應(yīng)和上了我的猜測,其中張飛酒后失公安也完全是由周瑜命其所說,而由此可知,東吳程普自水、陸威逼攻擊油江口,無非是要營造出一種不得此地誓不罷休的氛圍,從而逼迫趙云不得不救,使得江陵空虛,其中的關(guān)鍵無疑便是時間和兵力,這兩點也是周瑜無法彌補的漏洞,更是他以奇謀弄險之所在。
因為兵力的不足,他必然要百般調(diào)開江陵的軍隊,好能一鼓而下,不衍變成為持久的攻城之戰(zhàn),避免諸葛亮察覺后揮軍來救,而他顯然也知要長時間的瞞過臥龍是不可能的,此外另一方面,假報公安有失的消息只可于一時而用,倘若不營造出這樣一個緊迫的局面,并堵塞住江陵往油江口的水路,趙云只需沉穩(wěn)的派探馬去油江口,或是從容的去公安聯(lián)絡(luò)張飛,他這計策便要立即大白于天下,因此他才如此布置,利用油江口的重要地理位置,來逼迫江陵眾人產(chǎn)生那個思維上的盲點,從而掩蓋他的漏洞。
命親兵將孫進帶下去后,趙云等人對我則佩服的五體投地,銘心、鄧艾則是兩眼放光,臉上不免有些洋洋得意,而當我隨后又說出周瑜那計中之計后,眾人更是連道“好險”。
既然公安無恙,那只憑程普那三千軍兵想攻下油江口,恐怕是白日做夢,但再想到東吳的八千水軍,趙云還是微微皺眉道:“雖我江陵一萬水軍盡出,然若想擊退東吳水軍怕是甚難,倘若其拼死猛攻,油江口亦難保也?!?p> 這時旁邊的孫乾皺眉道:“乾有一事難解,若是公安未失,三將軍怎能不知油江口戰(zhàn)事?又怎能不派兵去援?雖公安僅有三千兵馬,但只要三將軍在,有兵一千,足可震懾東吳那三千家兵,若是能派兩千軍兵前往油江口,則應(yīng)可無危也?!?p> 其實這事我早感奇怪,但卻也不明其中緣由,如今看來只能等著那派去聯(lián)絡(luò)之人回來才能知曉了。
或許是有意無意之間猜到了周瑜的計謀從而增強了信心,或許是大腦越用越聰明的原因,我這時的思路竟然格外的清晰敏銳,一邊想著趙云的話,一邊緩緩的問:“子龍將軍,不知東吳水軍原先進兵之速可疾否?兩軍于江上交戰(zhàn)可激烈?其有多少水軍?”
趙云如今早把我當成了救命稻草,見我發(fā)問,忙恭敬的道:“東吳水軍初時在我阻攔只下,未能速進,逼近油江口時天色已黑,或是由于夜晚之故,雖彼此交戰(zhàn)不斷,卻不慘烈,至于其數(shù),當有八千之多。”
我點了點頭,又問:“將軍以為若東吳水軍拼死而攻,荊州水軍可抵擋幾時?”
趙云也不隱瞞粉飾,嘆息道:“云雖不諳水戰(zhàn),卻知以東吳水軍之強,若要強攻,縱是夜間不利水戰(zhàn),但不到天明時分當可擊退我軍而轉(zhuǎn)攻油江口?!?p> “將軍所言其有八千之多,是如何得知?”
微微楞了有一下,趙云道:“乃是軍師信中所言,其后云之探馬觀其船數(shù)亦應(yīng)是此數(shù)?!?p> 有些無奈的苦笑了一下,我搖了搖頭道:“子龍速派人往巴陵,無論如何將此事告之孔明,請他來援江陵,若干所料不假,周公瑾此時怕是已在來此路上,子龍若是此時派兵去救油江口,不出一個時辰,必有東吳兵馬來攻,多則一萬,少則五千?!?p> 趙云等人聽了不由驚愕道:“先生怎知周瑜會來此?東吳竟還有富裕兵馬?”
我道:“周瑜既以取江陵為重,自然百般設(shè)法會來此親征,否則縱然是得了此地,誰能以不到萬人,在猝然間既平定城內(nèi)之患,又擋住荊州兵馬的反撲?至于其富裕之兵么,他既竭力將城中之軍調(diào)走,弄險謊報公安已失,令程普密從南岸佯攻油江口,又怎不能在船只上多載軍兵,于過了巴陵之后密登北岸憑借夜色悄然而進,卻只以少量人馬操眾多之船,虛張聲勢牽制將軍之江陵水軍?”
簡雍等人聽后都再次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雖然今晚早是屢屢吃驚于周瑜之計,但無論誰想到他竟然處處皆是奇謀,直如天馬行空一般,都還是不免如此。
我何嘗不感覺有些匪夷所思?但我在思緒放開之后,想著周瑜的大膽綢繆,似乎如同當初查帳一般,層層剖開,逐一分析后,便有了這樣的想法,而我或許因為沒有如趙云等人一般患得患失的心情,也不用擔心會因此丟了小命,所以能一直以局外人的身份去思考,想來也是能察覺這些的原因之一吧。
趙云這時卻與其他人不同,略微沉思后道:“先生所言應(yīng)是大有可能,自天黑后,云譴往江北岸沿途的探馬已少有來報,后雖略有疑惑,但想東吳應(yīng)無多余之兵,或許乃是無有異常,后又得孫進謊報,便一時放下了此事,如今想來,所派探馬恐怕多是已遭了毒手,如此,還望先生賜計得以退敵?!?p> 這才真是要逼死我了,要知這分析判斷和設(shè)計完全是相反的兩種思維方式啊,我一半靠運氣,一半靠知道周瑜的性格,憑老本行的底子才勉強發(fā)現(xiàn)周瑜的計謀,可要是讓我謀劃退敵之計,卻實在是令我為難,我從前想的那些主意,總還有些歷史依據(jù)的,但眼下搞創(chuàng)造性工作,一時間我確實沒什么信心和辦法。
無奈之下,我強裝深沉的轉(zhuǎn)頭問鄧艾道:“士載可有妙計?”
在場之人都知他乃龐德公的弟子,又是孔明、龐統(tǒng)的師弟,因此從未敢小看于他,而我這一問,也僅讓他們是以為我早成竹在胸,不過是要考考他罷了。
鄧艾聞言,從容鎮(zhèn)定的拱手道:“先生,艾確有些謀劃,然實不敢稱妙字,還望先生及眾位大人指正。”
隨后見我“微笑”著點頭,坦然道:“先生既言其水軍乃是虛張聲勢,則何不亦用其計,暗中調(diào)回幾千兵馬,密布于江陵之外,再將計就計,請人于黑夜中假扮子龍將軍,領(lǐng)軍佯做去救油江口,只等東吳兵馬到來,前后夾擊,縱不能圍剿其于城下,亦可逼其退卻,等孔明師兄前來救援?!?p> 靠!聽起來也不難啊,怎么我就一時沒有想到?!心中難免自怨自哀,但臉上依舊保持微笑狀,我點了點頭稱贊道:“士載之計甚好,此外江陵城中大戶甚多,皆有不少家丁,青壯男子亦有不少,子龍將軍可征其來假做士卒,予其鎧甲兵刃,暗藏于城頭之上,等東吳兵來,一呼而起,只要令他們站于荊州軍兵身后,想來也難分辨真假,到時再有城外之兵,應(yīng)可嚇退東吳之兵,如今江南大敵仍是曹操,孫劉兩家實不應(yīng)彼此過于損耗。干料周公瑾與孔明均知此點,故此番交鋒聲勢雖大,卻無激戰(zhàn)?!?p> 有了鄧艾的提醒,這添油加醋的本事,我到是還有那么一點。
孫乾等人都是連連撫須稱贊,鄧艾聽了則連連點頭,欽佩的道:“先生所思深遠,艾受教了?!?p> 趙云則眼中精光一閃,道:“先生及士載之計甚妙,云這便前去布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