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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婚

第10章 骨肉(一)

世婚 意千重 3296 2011-12-02 09:09:49

  一行人各懷心思地到了林老太太的居處和樂堂。

  但見穿著體面的上等丫頭、婆子捧著各色物品來來往往。

  人人俱都是面帶喜色,和樂堂里頭也是歡聲笑語的,好不熱鬧。

  吳氏就有些替陶氏擔(dān)憂:“我們不會來遲了罷?”

  婆婆做壽,高朋滿座,身為兒媳的卻不在跟前伺奉,反而姍姍來遲,雖是有理由,怕也被人挑毛刺。

  陶氏早被人忽略慣了,渾不在意地道:

  “不會,還早呢,后頭還有壓陣的。再說了,嫂嫂遠(yuǎn)道而來,是貴客,我稟告過老太太,說要先招呼你梳洗換衣的,哪怕就是最后一個來,也沒人說得起!”

  林謹(jǐn)容便低聲同吳氏解釋道:“我二伯母可能還會更遲些的。”

  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但林家最受寵的卻恰恰不是最小的林三爺,而是嘴巴又甜又巧的林二爺。

  林二太太羅氏又是林老太太的外甥女,慣會踩低捧高,曲意奉承,全不似陶氏這樣硬氣死犟,怎么不受寵?

  不管怎么說,有個墊底的,陶氏就不會受這氣,不然她這個娘家人也面上無光,吳氏這才略略松了一口氣。

  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頭青梨早笑吟吟地迎了過來,邊給眾人行禮,邊道:“老太太正念著舅太太呢,可巧的就到了?!?p>  吳氏一笑,正要答話,就聽屋里猛然爆發(fā)出一陣笑聲,幾乎要把房頂給掀翻了似的,好不歡樂。

  陶氏便問青梨:“都到齊了么?什么事兒這么高興?許久沒見老太太這么歡喜了?!?p>  青梨笑道:“大太太在外頭迎客,二太太還有事耽擱著,都還沒到呢。

  這會兒是姑太太在說南邊的趣事兒給老太太聽,族里和親戚好友家的幾位太太、姑娘們在湊趣兒?!?p>  越走得近,屋子里的說話聲也越來越清晰。

  有條女聲拿腔拿調(diào)地道:“你們是沒見過,這南邊的水上雜技是最好瞧的。

  人家可以拿著大彩旗出沒在水波之中,騰挪百動,旗尾卻絲毫不濕。

  上百號人那么一齊跳起來,真是蔚為壯觀……”

  聽到這聲音,林謹(jǐn)容的眼皮不由輕輕一跳。

  這正是林家姑太太,陸家的長房長媳,陸緘的養(yǎng)母,她前世的親姑母兼婆婆林玉珍的聲音。

  還是一貫的目中無人,不就是跟著陸建新在南方做了幾年的知州夫人么?

  就把平洲的這些女人們一個個都看做了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巴佬?

  林家是在走下坡路,但族里和各家親戚好友中,并不是沒有比陸建新的官做得大的,林玉珍這是自己給人提供笑料呢。

  林謹(jǐn)容正想著,就聽得一個少女帶著些吳地方音嬌聲軟語地打岔。

  “母親……您快別說這個了,各位伯母嬸娘怕是聽厭了呢。”

  屋子里頓時一陣七零八落的奉承:“不會,不會,難得出門,正聽著好玩兒呢?!?p>  林老太太笑道:“這小妮子,快別編排你母親了,看她都不好意思說了。

  不怕各位至親笑話,老婆子我七八年不曾見到她,她說什么我都愛聽?!?p>  她疼愛女兒,又怕客人笑話,特來打這圓場,一席話說下來,正是合情合理。

  眾人便都道:“七八年不曾見了呢,母女相見,自是有說不完的話兒?!?p>  算是把此事揭過。

  少女一陣嬌笑:“外祖母,不帶您這么疼母親的,也疼疼您的外孫女兒唄。我們也是七八年不曾見著了呢。”

  走到簾下的林謹(jǐn)容聞聲不由微微一笑。

  這少女,正是林玉珍唯一的親生女兒,陸家的三姑娘陸云。

  這姑娘吧,雖然嬌氣,但一直都還算溫和機(jī)靈。

  前世的時候說不上對林謹(jǐn)容有多好,但也說不上壞,有時還會為她解圍,所以林謹(jǐn)容倒是不討厭她。

  小丫鬟打起簾子,陶氏與吳氏入內(nèi),林謹(jǐn)容緊隨其后。

  與剛才驟然見到陸緘之時的不安緊張憤怒不同,她此時的步子邁得極穩(wěn),笑容恬淡,目光沉靜地掃向這間林家陳設(shè)最為華麗的屋子,及屋里四散坐著的眾人身上。

  正中一張四面榻,前置一個紫檀小踏床,后立一架紫檀山水大插屏,左邊山石臺上一個古銅彝,閑閑開了幾枝色深如赤金的菊中奇品棣棠菊。

  四周散放一圈如意紋六面開光圓墩,間或放著幾張擺了茶水果子糕點(diǎn)的鶴膝棹。

  眾女眷分別坐在墩上,或品茶,或吃果子。

  林家老太太高踞榻上,斜斜靠在一個紫檀憑幾上,身上的暗紅銷金福祿壽喜紋大袖衫子襯得她紅光滿面,精神抖擻。

  穿著粉黃織錦窄袖襦裙,同樣還梳著丫髻的陸三姑娘歪坐在紫檀小踏床上,一雙粉拳不緊不慢地在林老太太腿上捶著,仰著頭嬌憨地看著林老太太撒嬌。

  而林家最風(fēng)光最得寵的姑太太林玉珍則頂著一頂精巧的珠冠,陪坐在林老太太身邊。

  一雙素手端了前朝的越州瓷茶杯輕啜,腕間一對成色極佳的翡翠鐲子映照著胸前的金泥芙蓉卷草紋領(lǐng)抹,果是富貴輝煌。

  林謹(jǐn)容剛收回目光,就見林玉珍往這邊一瞥,慢吞吞地放了手里的茶杯,抬了抬身,與陶氏打招呼:“三嫂?!?p>  姑嫂早些年前就不對付,陶氏一直就很不喜林玉珍這驕矜傲慢之氣——你風(fēng)光你自風(fēng)光,干我什么事,我又不求你,在我面前傲什么?

  雖則是多年不見,她也只是淡淡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姑太太遠(yuǎn)道而來,辛苦?!?p>  隨即就只管和林老太太行禮問好,把吳氏引見給林老太太和屋內(nèi)其他女眷。

  與老太太說了吉祥話后,林謹(jǐn)容看著林玉珍那張雖然比之前年輕得多,卻仍然熟悉又可憎的臉,壓住心里的翻騰,笑吟吟地牽著林慎之給她行禮問好:“侄女兒見過姑母?!?p>  林玉珍待她倒是比待陶氏親熱得多,笑吟吟地伸手將她姐弟倆扶住,一邊打量一邊和氣地道:“是謹(jǐn)容和慎之吧?姑母常年在外,自家骨肉都生疏了?!?p>  林謹(jǐn)容微微一笑,并不言語,覷空牽著林慎之就要往角落里溜。

  她太清楚林玉珍為何對她如此親熱了。

  林玉珍此番舍得扔了丈夫和一眾小妾,帶了子女歸家,一是因?yàn)殛懢}要回鄉(xiāng)應(yīng)試。

  二是陸緘大了,林玉珍想在娘家挑個侄女做兒媳,好幫她拴住陸緘——

  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人家的親生父母又在一旁覷著,不得不小心打算。

  三來么,也是舍不得親生女兒陸云遠(yuǎn)嫁,要在家鄉(xiāng)挑門好親事的意思。

  說到這里,不得不詳細(xì)說說陸家長房的事情。

  林玉珍應(yīng)那世代為婚的盟約,嫁給陸家長子陸建新,因彼此也算得是青梅竹馬。

  嫁過去之后,少年夫妻不說十分恩愛,也是相敬如賓。

  陸林兩家世代有約,林家那時候還有權(quán)有錢,林玉珍嫁妝豐厚,陸家兩老待林玉珍也十分客氣,林玉珍的日子真是好過極了。

  怎奈月圓則虧,水滿則溢。

  她的子女緣不旺,連生了一子一女都身體孱弱,沒滿周歲,序齒都還沒排就夭折了。

  好容易又生了個兒子,闔家小心翼翼地守著,眼看著平安度過周歲,身體也還康健,一家子都?xì)g喜不已。

  偏偏一日被愛子心切的陸大老爺帶到外院去玩,孩子困了就近睡在了書房里,結(jié)果被家中一個半大小廝莫名在院子里猛地敲了幾下鑼。

  當(dāng)時那孩子就從睡夢中被驚醒過來,哭鬧不休,乃至絕了奶水飲食,不管陸、林兩家怎么想法子,還是夭折了。

  林玉珍被打擊得差點(diǎn)沒崩潰。

  就算根本沒從那被活活打死的小廝嘴里問出什么,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還是固執(zhí)地認(rèn)為,就是別人居心叵測害了她的親生兒子,整日哭鬧不休。

  那段日子里,陸家二房、三房和他們的孩子都不敢往她面前湊。

  陸建新因?yàn)閮鹤拥乃?,心中對她有愧,倒也沒提納妾的事情。

  后來她好容易又有了身孕,抱了無數(shù)的希望,生下來還是個女兒,且壞了身子,再也不能生。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她這才不甘不愿地抬舉了身邊的丫頭做通房,希望能生個兒子抱過來養(yǎng)。

  蹊蹺的卻是,這通房的肚子鼓不起來,哪怕陸建新之后又連著納了好幾房妾室,不要說兒子,連半個女兒都沒能生出來。

  生不出孩子來,長房卻不能斷了香火,一商量之下,就決定過繼。

  那么過繼誰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然要從陸家另外的兩房里來過繼,此時陸家二房已經(jīng)有了三個兒子,三房也有了兩個兒子。

  二房兒子多,倒是格外想把自家兒子過繼給哥嫂,好繼承家業(yè)——

  陸老太爺善于經(jīng)營,陸建新在外為官,油水頗多,林玉珍的嫁妝也是如此豐厚,可以想見長房長孫會有多么好的待遇。

  多好的事情啊,多好的機(jī)會呀,傻子才不去爭取。

  可就算是親兄弟,在關(guān)系到自家切身利益的時候也不得不往細(xì)里深里遠(yuǎn)里去想的。

  既然是挑選繼承人和養(yǎng)老的人,就一定要找個貼心的,靠得住的,人品好的。

  還不能窩囊沒出息,不然撐不起門戶,再大的家業(yè)到了他手里也要敗光光。

  那就不是找繼承人,找養(yǎng)老的,而是找不痛快,找罪受了。

  于是林玉珍夫妻二人便合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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