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天高云淡的好天氣。信陽富商楊府后花園內(nèi),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懶洋洋的躺在石凳上,愜意的享受著和煦輕柔的秋風(fēng),沐浴著溫馨恬靜的陽光。
“阿福,少爺對你怎么樣???”
“這個……還好?!?p>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這個那個的?”
“少爺,以前的事……您不是都不記得了么?但您康復(fù)的這一個月以來,確實對小人很不錯?!?p> “嗯。算你還有點良心。”少年坐起來掏出一錠銀子,在名叫阿福的家丁眼前晃了晃:“那讓你幫我做件事,沒問題吧?只要你保證不告訴老爺,這五兩銀子就是你的了。”
阿福頓時兩眼瞪得溜圓,但并沒有馬上伸手去接銀子,而是警惕的問道:“少爺,您要我做什么事?”
“很簡單?!鄙倌曜儜蚍ㄋ频拿鲆粯?xùn)|西,連同銀子一起塞給他:“你就當(dāng)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捅也好,砍也行,盡管往我身上招呼,千萬別手軟?!?p> 阿福卻是滿臉大白天活見鬼的驚恐:少年拿給他的,竟是一把明晃晃的削骨尖刀!這輩子他連雞都沒殺過一只,又怎么敢殺人?……何況這個人還是楊府的少爺?!
“啊”的尖叫一聲,將刀和銀子一扔,掉頭狂奔:“老爺!不好了!少爺他又瘋了!”
少年悻悻的道:“膽小鬼!……他媽的,你才瘋了呢!”
少年名叫楊致,雖然他并不太喜歡這個新名字,但他必須叫楊致,因為這里每個人都這么叫他。
他本是一名臥底特工,在一個月前的那次任務(wù)中,為了掩護戰(zhàn)友撤退,不顧一切留在了最后。沒想到一覺醒來后,就神奇的變成了這個世界里的楊致。
上天還算對他不薄。這個現(xiàn)在楊致的身份,是信陽富商楊炎的年僅十五歲的獨子,也是大夏王朝治下一位光榮的臣民。
據(jù)說楊致十歲那年大病一場,連續(xù)幾天高燒不退燒壞了腦子,變成了不知饑飽冷暖的傻子。一個月前不小心掉進了后花園的水池,撈上來以后眼見沒氣了,又莫名其妙的活了過來,而且好像突然不傻了,只是現(xiàn)在看來……還沒好徹底。——不然阿福怎么會說他“又”瘋了?
楊致已經(jīng)無奈的接受了眼前的現(xiàn)實。剛才他不過想很小心的進行一項試驗,以驗證前世某些奇特的能力是否依然存在。打量著自己單薄稚嫩的身體,不禁連連搖頭苦笑:既來之,則安之。萬幸的是,他現(xiàn)在的生理年齡還只有十五歲,完全可以憑記憶從頭修習(xí)隱龍經(jīng),還有的是時間把自己打造成像前世那樣的超級牛人。
“致兒!兒子!”一個像皮球一般滾圓的胖老頭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滿臉惶急的道:“家里什么不好玩,你玩刀干什么?”
楊致笑道:“爹,我沒事,你放心吧。我逗阿福玩呢!”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楊炎回頭給了阿福一巴掌,罵道:“少爺這不好好的嗎?你死了老子娘一樣的瞎叫喚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說動徐先生,他答應(yīng)明天就來教少爺讀書的。若傳到他耳朵里把他嚇跑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少爺剛才明明……?!卑⒏N嬷樜霓q解,見楊炎又胖臉一沉,連忙改口道:“老爺,縣衙張師爺還在前廳等著您回話呢!”
楊炎不耐煩的道:“老百姓沒飯吃關(guān)我屁事?我要是沒飯吃,誰他媽會可憐我?。拷泄芗胰ベ~房支十兩銀子,打發(fā)他趁早滾蛋!”
時值夏歷武成二十二年夏,中州大旱,饑民遍野。九月,夏帝下詔,中州一地免賦兩年。
前朝末年天下大亂群雄并起,稍有實力的前朝藩鎮(zhèn)盡皆自立稱王稱帝。北有大夏、北燕,南有大楚、南唐、吳越。其中國勢最為強盛的大夏和南楚,兩國實力大致相當(dāng),連年征伐互有勝敗,大體以長江為界南北對峙。
信陽離夏楚對峙前沿僅有數(shù)百里,若轄內(nèi)有饑民暴亂,信陽縣令難免烏紗不保。所以一面打開官倉放糧賑災(zāi),一面向楊家這樣的富商大戶上門募捐。楊致這個便宜老爸顯然人品不怎么樣,名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縣太爺都派師爺討上門來了,竟然仍是打算一毛不拔。
楊致皺眉勸道:“爹,只怕不捐不行??!”
“你懂什么……?!眱鹤右恢笔菞钛鬃畲蟮男牟。执碳鹤尤撬l(fā)病,松口道:“那就捐兩石陳糧吧。阿福,記住是陳糧??!”
楊致?lián)u頭道:“兩石太少。爹,這既是行善積德的大好事,也是顧全縣太爺?shù)拿孀?,更是為了保我楊家平安。人人心里有本帳,這次你不大方一點多出點血,下回有什么事要求縣太爺?shù)脑?,恐怕不太好說話了。還有,餓極了的人是什么都干得出來的。一旦傳揚出去臭了名聲,只要饑民們鋌而走險上門搶糧,頭一戶就會搶我們楊家!”
楊炎還真沒去想那么遠(yuǎn),吶吶道:“有道理??!”盯著兒子楞了半晌,撲地跪倒在地,激動的望天拜道:“老天有眼??!我家致兒的病終于大好了!”
一骨碌爬起來高聲道:“快去告訴張師爺:我楊家除了捐糧五十石,還在門前設(shè)棚舍粥!”
楊炎向來以吝嗇聞名,楊致病傻以后,難免有人背后罵他是報應(yīng)。這次因為兒子的一番話大發(fā)善心,倒為楊家扳回了不少形象分。
楊致雖然一不留神跨入了萬惡的地主階級行列,但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后的理想很現(xiàn)實,甚至有點窩囊:時逢亂世,安全第一,做個前世那樣的強人是很有必要的??伤葲]興趣做官,也沒打算去打打殺殺的征服天下。白撿了便宜老子那么大的家業(yè),順順當(dāng)當(dāng)接班做個富家翁,安寧自在的過一輩子,那多好?。?p> 在楊致生母早年病死后,楊炎又續(xù)弦納了幾房妾,無奈此后幾房妾室肚里再無動靜。可憐天下父母心,楊炎對楊致這根獨苗還是很舍得花本錢的。楊致病傻以后,學(xué)業(yè)自然荒廢了。現(xiàn)在不但病好了,貌似還很聰明。楊炎為了兒子,可謂不惜血本。明知人家擺明了是宰他,還是以每天十兩銀子的重價,請信陽書院第一才子徐文瀚擔(dān)任兒子的家庭教師。
楊致前世絕對是個好學(xué)的人,也不是不想讀書??蓵坷锏木€裝本上印的都是沒有標(biāo)點的豎排繁體字,看了不到十分鐘,眼前就已是金星亂舞。給一個千年之前的老古董當(dāng)學(xué)生,難受那份活罪不說,還浪費了他大把的時間。尤其可恨的是,那個叫徐文瀚的混蛋分明是在敲他老爹的竹杠??!
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徐文瀚居然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而且風(fēng)度翩翩瀟灑倜儻。
“徐先生,今天您教我什么?”
“聽令尊說,公子僅在十歲之前讀過幾年書,時日已久,想必都已淡忘了。我便從《三字經(jīng)》從頭教起吧!”
這個世界的《三字經(jīng)》與前世的大同小異,只有部分歷史內(nèi)容稍有不同。楊致問道:“要怎樣才算是學(xué)會了呢?”
“大凡讀書之道,莫過于能誦,能書,能解,能用?!?p> 夠精辟!看來有幾分真貨色。楊致點頭問道:“先生打算教多久?”
“因人而異。若天賦上佳又肯勤奮用功,或許一個月便可讀通?!?p> “那你過一個月再來吧。一個月之后,隨便先生怎么來考我。如我答不上來,三百兩銀子一分不少。若答得出來,想必先生也不好意思讓家父破費。”
楊致話里隱隱含有挑釁之意,徐文瀚卻絲毫不以為意,眼里還多了幾分鄙夷:“若能如此,那是最好?!?p> 很顯然,這家伙不但有自命清高、持才傲物的毛病,還很可能有幾分仇富心理。楊致笑道:“先生慢走,恕我不遠(yuǎn)送了?!?p> 這等于下了逐客令,但徐文瀚并不急著走,從容問道:“公子讀書所為何事?”
楊致老實答道:“承繼祖業(yè),經(jīng)商聚財,享受人生?!狈磫柕溃骸跋壬x書又所為何事?”
徐文瀚眼里的鄙夷之色愈濃,高傲的說出了標(biāo)準(zhǔn)答案:“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楊致笑道:“先生志向高遠(yuǎn),學(xué)生自愧不如。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否則也不會有窮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天下這一說了。常言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學(xué)生眼下家境尚可,若能子承父業(yè),想必?zé)o需往書中找尋這諸多物事。我以陶朱公為偶像,以一世吉祥為目標(biāo)。雖胸?zé)o大志,卻也勉強能算是獨善其身,不知先生以為然否?”
這番話竟令徐文瀚一時為之語塞,神色間傲慢全無。不置可否的問道:“公子年歲幾何?”
“十五。”
徐文瀚盯著他看了半晌,緩緩點頭道:“公子既有此等見地,又何需徐某教導(dǎo)?令尊此番一反常態(tài),慷慨解囊賑濟饑民,應(yīng)該也是公子勸說所致了。徐某方才竟將公子當(dāng)成了尋常蒙童,倒是貽笑大方了。然學(xué)海無涯,望公子切莫自誤?!孓o?!?p> 目送徐文瀚離去后,楊致長長松了一口氣:連唬帶蒙的總算是把他糊弄走了,以后應(yīng)該可以放心做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