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后世的研究,很多人在經(jīng)歷死亡的時候,會看到自己生前的種種。
現(xiàn)在,穆寒生的的眼前就不斷地晃過從前的生活,每個日子,母親,妻子,兒子——甚至自己!
飄飄然間仿佛看見“自己”安寧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這……就是死亡?他欣慰的想。然而他卻錯了。
在經(jīng)歷了所謂“瀕死經(jīng)驗”之后,穆寒生活過來了。
通常,所有的書生落難的故事里,都會出現(xiàn)一個救命恩人。穆寒生的也不例外。
這是一艘返回泉洲的商船。船的主人姓劉,名遠通,年近半百,是一個什么生意都做點的小商人。在穆寒生投河自盡的時候,劉遠通正悠哉的眺望風景,結(jié)果就看見就近的岸上一個失魂落魄的青年目光呆滯的走到河邊發(fā)呆。就在劉遠通還在琢磨這人要干嘛的時候,就見那人縱身一躍,竟然是尋了短見了!
這下劉遠通也沒得琢磨了,趕緊吆喝船夫救人吧。于是穆寒生就被劉遠通從鬼門關(guān)里給拽回來了。
等到說清了這些,救命恩人劉遠通自然就問起穆寒生為個啥想不開要投水自盡。穆寒生恥于告訴別人自己兩次名落孫山的事情,只推說游學京城,被人騙去了錢財,一時走投無路想不開,這才尋了短見。聽得如此,劉遠通倒也信了,又聽他說已身無分文,便問他今后有何計劃。
穆寒生想了想,說道:“在下在此地舉目無親,又落魄至此,也不敢枉談什么今后之計。不知劉老爺這里可有什么活計是在下可以做的,只希望能謀份事做,聊以為生?!?p> 劉遠通這里剛好老帳房年紀大了,打算回老家去頤養(yǎng)天年,正缺人手,見穆寒生是個讀書人便將他留下做個帳房先生。劉遠通這本來只是善意的助人之舉,卻不想歪打正著,給自己尋了個寶。
劉遠通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不僅把帳務(wù)弄得條理分明,而且既聰明又真誠。一個從圣賢書中脫身出來的讀書人,仿佛第一次睜開眼睛看世界一般,對一切——做人、做事、做生意——都感到新奇,他用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學習吸收著他能學到的一切。劉遠通非常喜歡這個年輕人,他時常將穆寒生帶在身邊,將自己的經(jīng)驗知識傳授給他。不到一年,穆寒生就不僅僅是個帳房先生了,他成為了劉遠通的得力助手,幫著劉遠通打理他的生意,增加他的財富。
這是劉遠通的感受,而對穆寒生而言,這真的無異于一次脫胎換骨!
其實穆寒生本來就是一個極有商業(yè)天賦之人,只是從前一直都被圈在“科考”這么一個小小的圈子里面出不來,和千人萬人共去擠那獨木橋。而在劉遠通身邊,他的聰明才智得到了充分的發(fā)揮,他拼命的學習和吸收著劉遠通的知識和經(jīng)驗,他用他敏銳的商業(yè)直覺去觀察并且思考,再把自己的思考所得反饋給劉遠通,他的主意和點子,常常使這位東家感到驚喜。他在東家身邊的地位得到了提升,薪水和待遇同樣有所改善,他自己也有了些積蓄。
相對這些而言,他覺得更加寶貴的是這一段人生經(jīng)驗!
當他第一自己面對世界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現(xiàn)實的世界和圣人在書中描述的有多么不同!他寄人籬下,辛苦工作,受到過別人的幫助和指點,也被別人排斥和排擠過。他跟著劉遠通走了很多地方,在泉州這個繁華的港口城市,他見到很多人和很多事。他看到人們?yōu)榱松?,是如何辛苦的掙扎。在烈日下流汗,在寒風中受凍,無論垂髫小童,還是白發(fā)老翁,無論是宋人或是高麗人,甚至高鼻深目的大食人,每個人都為了活下去或更好的活下去而勞碌奔波著!即便是他的東家兼恩人的劉老爺,在官府衙役面前,在地方豪強面前,在行業(yè)霸頭面前,依然要點頭哈腰,笑臉逢迎。
在和這些來自各地的人們打交道的時候,他聽到了各種各樣的故事和傳說。有些荒誕,有些離奇。他聽高麗人講宋、遼和高麗之間的貿(mào)易,講國家之間動蕩的關(guān)系帶給商人的風險。他聽大食商人卷著舌頭用發(fā)音怪異的漢話講海的彼岸還有大陸,而世界是多么的遼闊!
……當穆寒生偶一回頭,去審視從前的自己時,他為自己曾經(jīng)的無知和目光狹隘而震驚!
同時,他也對過去的自己感到無比的羞慚!只有在親身感受了生活的艱辛之后,才能明白這些年妻子的辛勞、艱苦!而他,他都做了些什么呢?什么都沒做!只是每日里閉門讀書,讀死書,死讀書!兩耳不問窗外事,雙目無視世間難。
穆寒生在劉遠通身邊待了三年,劉遠通對他的喜愛仿佛對自己的兒子一般。事實上劉遠通沒有兒子,只有一個不成器的侄子。想到自己死后把產(chǎn)業(yè)交到那個敗家的侄子手里,任他吃喝嫖賭敗光他的家業(yè),劉遠通就心疼啊!
狠狠心,劉遠通決定認穆寒生為義子,讓他來繼承自己的家業(yè)。本以為穆寒生定會欣然接受,誰知道穆寒生卻拒絕了。
此時的穆寒生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迂腐的舉子了,他將當時尋短見的真正原因告訴了恩人,同時告訴他其實自己并不是舉目無親,他在京城還有妻子和兩個兒子。而他已經(jīng)再考慮去尋找他們了。
劉遠通聽得如此這般,未免有點遺憾。但好在他也是心胸豁達之人,于是開了酒席為穆寒生錢行,厚禮相贈。情同父子的兩個人于是灑淚揮別,穆寒生于是瘩上了北去的客船,去尋找他的妻兒。
這時正是景佑二年的秋天,蘇覽月正沉浸在初遇司馬光的快樂中,而穆寒生已經(jīng)離開家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