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陳有富,吃過午飯,蘇覽月抬頭看看天,已經(jīng)接近未時(下午兩點)了,蘇拂云怎么還沒回來?
此時,蘇拂云才剛剛步出了宮門。
今天蘇拂云和曹皇后雖是初次相見,卻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乍見曹皇后,蘇拂云真的吃了一驚。雖然早就知道外界對當今皇后的風(fēng)評極佳,盛贊她“謙謹節(jié)儉”,但蘇拂云萬想不到皇后的會節(jié)儉到這種地步。身為中宮的曹皇后,初次接見新晉的善柔縣君,衣著之樸素,會令許多高門顯宦的女眷都難以想象。
曹皇后頭上戴了白角團冠,僅飾以白玉龍簪,身著鵝黃背子,衣無華彩。若不是那正式的團冠、明黃的顏色、隱現(xiàn)的龍風(fēng)團紋,誰會知道這樸素的女子便是一國之母,當今皇后?
蘇拂云垂下眼瞼,暗暗慶幸小妹所言果然在理,幸而自己和母親也采納了她的建議,摒棄浮華,素服朝見。她云首微垂,依著先前宮中女官的教導(dǎo),瑤步輕挪上前伏身行禮:“臣女善柔縣主蘇拂云,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p> 曹皇后放下手中女紅,微笑道;“免禮吧??熨n座?!?p> 蘇拂云道過謝恩,起身輕輕落座。曹皇后借機打量起這位深受皇帝趙禎稱贊的少女,見她青衣素裳,頭上兩支玉釵綰住滿頭青絲,明珠墜耳玉佩垂腰,除此外再無修飾。臉上不施脂粉,兩頰是少女純?nèi)惶焐姆奂t,眉目間一絲清靈。幾件簡單的首飾,讓人覺得再多一件都是累贅,會累俗了她的純真清麗。
曹皇后一看之下心中便有幾分喜歡。
因著先前蘇拂云賑濟災(zāi)民的事跡,曹皇后已經(jīng)對她心生好感。兩人閑話起家常來,曹皇后更覺得這個少女天性純直,著實討人喜歡。問起些宮外的情況,蘇拂云并沒有揀那些輕松愉快的市井趣聞來討好皇后,而是一五一十的將自己在市井間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災(zāi)民凍病餓死的慘狀,民間對此次賑災(zāi)的褒貶,但凡知道的,無不如實道來。也并不因那《募捐條例》是自己父親所上便一味稱贊。
曹皇后聽得連連點頭,嘆道:“平日里外婦入對,總是揀些坊間趣聞哄得本宮歡喜。若問起些街井民生,卻沒有哪個能說道一二的。反一個個勸本宮要寬心,安心治理后宮,無需掛念這些‘雜事’。唉……誰說我們后宮女子不干政,就不該了解些國計民生了。就因為知道國事艱難,才能體諒官家的辛苦啊……”說著搖頭嘆息。
曹皇后出身將門,她的祖父即是開國大將曹彬。曹皇后自幼聰穎好學(xué),性敏慧,通經(jīng)史,受封為皇后后將個后宮也治理的井井有條。皇帝趙禎有時會將一些朝堂上的事情講給她聽,她總是能夠敏銳的洞悉事件表象下隱含的政治含義,對政事也有她獨到的眼光和見解。其實對于治國,倘若曹皇后是個男兒身,那真的是自有篇錦繡文章在胸。只可惜了她生作女兒身,和宮中嬪妃,內(nèi)外命婦相處,也只能表現(xiàn)她作為皇后的賢德的一面,和她們談?wù)勅ぢ勢W事,詩詞歌賦或是其他婦道人家感興趣的話題。而她那高闊深遠的政治眼光和才華,只得深深埋藏起來。
沒想到一個年紀輕輕的善柔縣主,卻讓她在進宮這些年之后突然生了知音之感。
日頭很快到了正午,曹皇后談興正高,便干脆留她在宮中用了膳這才放她回去。
蘇拂云出了宮門,向送她的內(nèi)侍道了謝,
命自家的家人領(lǐng)過皇后的賞賜,由亦菲扶著步上馬車。待到蘇拂云在車中坐好,亦菲放下簾子,正要告訴小六可以走了,忽然一個清朗的男聲笑問:“這莫不是善柔縣君?”
蘇拂云聞聲一怔,卻是誰認得她?纖纖手指撩開車簾,心里忽地一跳!
車外,一人長身而立,銀色的披風(fēng)下是緋衣玉帶,腰上懸著代表皇帝恩寵的銀魚袋,豐神俊朗,嘴角含笑,一雙清澈的眸子凝望著蘇拂云。
是不是命中注定她,就要和這雙清澈眼眸的主人相遇?
“盧大人……”蘇拂云一瞬的失神,迅速調(diào)整了過來,當下微笑道。
那人正是當日陪同仁宗皇帝微服出訪偶遇蘇拂云的天章閣侍講盧俊清。當日相遇,盧俊清一身便服,今日一身官服在身,更顯得挺拔。
盧俊清上前兩步略一施禮,微笑道:“當日一別,蘇小姐已晉為善柔縣君,盧某還未曾恭喜縣君?!?p> 蘇拂云哪里知道,其實自己這縣君來得,和眼前這位盧大人大有干系。正是當日相遇之后,盧俊清便多有留意,其后蘇拂云舍粥的種種情況,皇帝趙禎正是從盧俊清口中得知。而盧俊清在稟告時自然而然的對蘇拂云多加稱贊。
蘇拂云自謙幾句。因得兩人并不相熟,又畢竟蘇拂云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寒暄幾句,便自道別了。馬車行得幾步,蘇拂云忍不住又撩起簾子向?qū)m門處張望,卻見盧俊清依然立在那里含笑而望。蘇拂云心中又是一跳,有心放下簾子,竟而心中不舍,一時間拿捏不定不知道如何是好。機靈的亦菲卻看出了端倪,嬉笑道:“簾子上有金子嗎?小姐拿住不舍的放下啦?”
蘇拂云臉上一紅,撒手啐道:“死丫頭!平日里慣得你沒形了,恁地胡說!”只是她平日里御下頗為寬厚,此時雖然詳作顏色,亦菲也不害怕,嬉笑不語,一雙眼睛里卻盡是促狹,心里暗道:“完啦,完啦,小姐動了春心啦~嘻嘻……”
馬車漸行漸遠,終于不見了影子。盧俊清拉了拉披風(fēng),檔住初冬的寒風(fēng),轉(zhuǎn)身朝宮門走去。從景佑二年得中探花以來,已經(jīng)快有三年了。十三歲的小女孩,已經(jīng)長成了美麗的少女。盧俊清想起景佑二年自己那件糗事,不禁莞爾。
她的琴,應(yīng)該比從前彈得更好了吧?他忍不住想。
景佑二年一個和暖的春日,他一身青衫,因一支盛開的紅杏駐足在蘇府后花園的墻外,卻被一曲清新出塵的琴音折服,不忍離去。
只是盧俊清不知道,從這一天起,那琴音,就會因為他,亂了。
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