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員外給吳悠安排的地方在淳化坊,雖然離著宮城比較遠(yuǎn),沒有在北城王公貴族的聚集之地,但比起洛河兩邊的房子已經(jīng)好多了。主人是個秦姓的小官,名叫秦朗,祖籍離吳悠家鄉(xiāng)不遠(yuǎn),但是從祖父輩就已經(jīng)在洛陽討生活,算是老地頭蛇了。他在掖庭局做監(jiān)作,從九品出身,但是能出入宮闈,顯然油水還很是可以的,出手挺大方的。
李顯一行人比吳悠早一個月入京,然后很不巧的被女皇陛下留在了宮中,跟著李旦比鄰而居,美其名曰讓兄弟倆作伴,但是很顯然還是不放心他,將他軟禁了起來。
宮闈雖然危險,但是比起李旦之前住的地方也好多了,倒也沒什么大問題,但唯一不妙的就是,吳悠一介平民,是沒辦法進(jìn)入見他的,所以這一時讓人煩惱了起來。
“吳郎近來無事,若是想要找工作的話,我這里倒有幾條門路,只是這樣卻要委屈你了。”胡員外安排的這個落腳點果然沒有白費的手筆,吳悠在外跑了月余,這日一回家,就看到房主人笑吟吟的帶著酒菜來拜訪了。
“秦大哥想要幫忙是我的榮幸,我一個鄉(xiāng)下小子,能有份工作就不錯了,哪里還能挑肥揀瘦的?!眳怯坡牫隽诉@話里頭的意思,趕緊一拜,吩咐麗娘去整治酒菜,邀著秦朗一起坐了進(jìn)去。
果然,酒過三巡之后,秦朗便告訴吳悠,他所在的掖庭局還負(fù)責(zé)對外招人的工作,雖然沒有正式的編制,但是工錢還是很可觀的,如果吳悠有興趣,他可以找一份工匠的工作給吳悠。
聽著他這么一嘮嗑,吳悠才知道掖庭局掌宮人簿帳、女工,給他們安排工作。主要管理對象是宮女太監(jiān)工匠,工人來源大多數(shù)是因為犯罪而被發(fā)配的官家女眷,但是因為某些職位的特殊職業(yè)技能需要,也常常從宮外招人。
掖庭宮有掖庭令,掖庭丞,書令史,書吏,計史,典事、掌固、監(jiān)作、計史這種管理官員,還有宮教博士、內(nèi)教博士、經(jīng)學(xué)、史、子、集綴文、楷書、《莊老》、太一、篆書、律令、吟詠、飛白書、算、棋等各色老師,是一個龐大的超出了吳悠想象的機構(gòu),基本上能自給自足的教導(dǎo)出供應(yīng)整個宮廷各處需要的專門人才,算得上是皇宮內(nèi)的人力資源部了。
“不過人雖多,但是宮內(nèi)的事不少,所以還是常常需要從外面請人來?!鼻乩视行┳硪獾恼f,“眼下宮中的百花苑與明德殿都需要人。明德殿后殿的屋頂要重新整修,需要技術(shù)嫻熟的漆匠、木工,還要體力強壯的年輕勞力搬木頭。至于百花苑,則是因為去年陛下令人從長安搬了許多花來,宮中花匠人數(shù)不夠,急需有技巧的花匠?!?p> 吳悠剛才聽著他說,便已經(jīng)明白百花苑其實是宮中的一處大型溫室,雖然這個時候沒有玻璃,但是古人仍然相出了很多法子。例如透明度極高的油紙可以起到類似于玻璃的作用,而火盆火龍以及冰窖的出現(xiàn)則是解決了加溫的問題。只要工匠經(jīng)驗豐富,還是可以在這種地方種出四時花木來供女皇欣賞。
雖然之前高宗嫌其靡費頗巨,規(guī)模一直不大,但是自從他過世之后,他老婆跟女兒對著這個倒是愛好的很,女皇本人更是希望仿效王母,令自己的居所時時百花盛開,所以在這上面的花錢十分痛快,宮中的溫室是一年大過一年,但可惜擴張的速度有點超越了工匠的儲備程度,所以近些年來也開始朝民間招人。
比起去做那些搬木頭爬上爬下的活,吳悠自然還是愿意做這個,當(dāng)下就替著秦朗斟了杯酒,“不瞞大哥說,我在家鄉(xiāng)就是當(dāng)花匠的,這活計我熟,不如你替我謀份這個差事如何?”
“沒問題,這事就是我負(fù)責(zé)的,只是你愿意我都能幫你弄好,只是,”秦朗看著他,有些為難的提示,“這個可是會被當(dāng)做匠人看待的?!?p> 吳悠愣了下,看了看席上胡魁的臉色,忽然明白為什么秦朗一直把委屈這句話掛在嘴邊。
士農(nóng)工商,時人眼中,工匠都是低賤的,只是比商人高上那么一點點,與著讀書人相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所以秦朗知道他讀書識字,還擔(dān)負(fù)著教胡魁的職責(zé),所以就覺得讓他作為工匠入宮是十分委屈的事情,怕他不愿意。
不過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吳悠對著各種技術(shù)工種的階級劃分并不十分在意,只要目的能達(dá)成,以后有了皇帝撐腰,哪怕他就是目不識丁做三公九卿也沒壓力,所以當(dāng)下一拱手,做出一副慷慨激昂之態(tài),“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不過是被記入匠人策而已,秦大哥盡管幫我弄去,悠不介意?!?p> “吳兄弟果然是個爽快人,有你這話我也放心了。”秦朗見狀,卻是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舒展了眉頭,“其實如果可以,我也想給你弄個書吏之類的差事,只可惜敝兄能力有限,實在是有負(fù)老大人之托。”
吳悠聽著他說漏嘴透出的意思,知道背后主使果然是狄仁杰,當(dāng)下也笑而不語,只是點頭勸酒,喝的賓主盡歡。
秦朗的效率果然不錯,第二日回來之后便帶來了文書制服以及腰牌,告訴他明日早上一起去皇城,他親自領(lǐng)著吳悠報道。
第二日一早,吳悠三更天就起了床,麗娘早起給了他做了飯,吃完飯換好衣服,然后便頂住韓麗娘在家看好胡魁,若是他不肯好好讀書,就直接揍他。
“為什么叫小師娘看我,明明是我比她大。”胡魁內(nèi)牛滿面的扒著早飯抗議道,他在家時還能時不時的偷個懶摸個魚什么的,誰知道跟著吳悠一起到了這繁華地方,還想趁著吳悠不在家出去玩呢,沒想到吳悠根本就不給他機會,直接祭出了暴力管制這個大殺器。
胡魁才不會提這來的一路上他被韓麗娘教訓(xùn)了多少次呢,總之他無比的慶幸自己當(dāng)年沒有對這丫頭真的下手,要不然以她的兇悍勁兒,自己墳頭草都老高了。
“如果你有她那份自制力,我就讓你看著她了?!眳怯坪吡艘宦?,對著韓立娘卻是溫言軟語,“你自己在家小心點,想出去玩的話記著多帶點錢,不要舍不得花。至于這小子,每天走之前我已經(jīng)把功課教給他了,你盯著他做,少一頁就揍一頓,只要打不壞就行。”
“嗯?!丙惸稂c點頭,想著的卻是吳悠白天在宮里的事,“夫君你要不要帶幾個胡餅做干糧,要是白天沒飯吃咋辦?”
“小師娘,那是皇宮,皇宮好不好!又不是什么窮鄉(xiāng)僻壤,什么好東西沒有,帶什么干糧?!焙浅]有眼色的蹦出來博存在感,然后被吳悠一個暴栗敲了過去。
“不用了,秦大哥說宮里頭管飯,我晚上跟他一起回來就是了。”吳悠看差不多,起身整了整衣服,然后教導(dǎo)了韓立娘幾句什么玉不琢不成器,教不嚴(yán)師之惰,要她嚴(yán)禁胡魁跑出去玩之后,才出了門在門口跟秦朗一起上班。
洛陽的皇城在城市的西北角,洛陽城被一道洛河分成了南北兩塊,大多數(shù)人都是在洛陽南城住著的,所以文武百官上朝時都要過河,而河上的洛陽橋并不是什么時候都開著的,作為皇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它有士兵把守,有嚴(yán)格的打開時間,所以一般要去皇城上班的人,都會在橋這邊守著等。吳悠他們?nèi)サ臅r候,橋頭已經(jīng)擠滿了車馬,當(dāng)然也有很多跟他們一樣步行的低階小吏,或者是那些要去北城做生意的小商販。
“來,來,反正還有一會兒時間,吃個胡餅。”秦朗每天早上都要經(jīng)歷一遭,早就見怪不怪了,自己沖到了一堆人里面去,半天擠出來時懷中抱著幾個胡餅,很大方的分給吳悠。
這還真有些早先時候上學(xué)等校門開的樣子,吳悠好奇的左顧右盼,見者有好幾個地方都圍滿了人群,這明白原來是早起做生意的小攤販。
在唐朝早期,官員很講風(fēng)范,有一個宰相因為買了胡餅藏在袖子里,在早朝皇上講話時偷吃,結(jié)果被指責(zé)儀表不斷而罷了官。不過現(xiàn)在規(guī)矩顯然松了很多,吳悠看著不少朝服顏色品級頗高的大員也手拿著小吃吃的不亦樂乎,而一些低階講究不多的,更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邊吃邊聊,很有氣氛。
在這么等了兩刻鐘之后,橋那頭傳來了有節(jié)奏的金屬聲,隔著鐵鏈可以看到是一隊甲胄鮮亮的執(zhí)戈衛(wèi)士走了過來,人群漸漸騷動了起來,買東西的人都跑了回來,大家按著自己事先排好的次序站整齊,等著衛(wèi)士們解開了鎖鏈走上兩旁的箭樓,人群開始蠕動,慢慢的通過了洛陽橋,然后根據(jù)目的地的不同分散了開來。
吳悠跟著秦朗一起過了河,這會兒月亮已經(jīng)落下,天色也亮了不少,皇城那厚重的城墻和遠(yuǎn)處高臺上的飛檐斗拱在晨曦中漸漸變得分明??粗蔷薮筝x煌到讓人不禁想要俯首膜拜的建筑,吳悠深深的吸了口氣,心里頭涌出了一股豪情。
盛唐,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