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風(fēng)似剪刀的時節(jié)。
柳家村中間的三眼井處,幾個村婦正在洗著衣服,自然不免的要東家長西家短的說上一些。
“唉,這唐家也真是走了霉運(yùn)了,這唐值從了軍,三年沒音訊,如今唐老頭又叫大樹壓死了,那唐值的媳婦兒又是個惡婦,這今后,唐家的雙兒姑娘和唐家小弟怕是沒好日子過了,這好人,咋就沒好命呢,唐老頭多好的一個人啊……”大青石砌起來的井臺邊,一個白發(fā)婦人正一邊錘著衣服一邊感嘆道。
“可不是,唐值那媳婦兒,不但是個惡婦,更是個懶婦,現(xiàn)在正是春耕的時節(jié),她一點也不管地里的事兒,全由雙兒和禮小子去做,犁田那可是壯勞力做的活兒,卻叫自家十四歲的妹妹和十二歲的弟弟去做,她自個兒躲在屋里睡懶覺,我實在是瞧不過眼了?!绷硪贿呎嶂陌矉鹱右惨荒槻黄降牡?,說完,還沖著井臺邊一戶人家的門口吐了口口水。
不用說了,這家里面的人,住的正是她嘴里的惡婦,懶婦——唐家唐值的媳婦兒,錢悠然。
此刻。那屋里,睡得日上三桿的錢悠然醒來,眼神中仍是蒙蒙懂懂的,她還不斷的搖著頭,看著屋里的景致,嘴里還嘀嘀咕咕的:“是夢?非夢?”
陽光透過窗縫射進(jìn)屋里,一條長長的光斑就象慧星的尾巴,灰塵在光斑里上下跳動,如同舞動的精靈,再配上簡單,卻樣式古樸的家具,錢悠然似乎就找到了童年,孤兒院老院長家的感覺,四周充滿了質(zhì)樸和溫馨。
好一會兒,悠然才完全清醒,這才想起昨晚發(fā)生的事情,臉上不由的劃過一絲古怪的笑容,沒想到淡然無趣的她,居然也隨了份大牛,穿越了。
孤獨了一輩子的她,今生有親人嗎?想到這里,她不由的看了看睡在身邊,嘟著嘴,說著夢話的小小子,心底里有一種感覺告訴她,這小小子跟她關(guān)系匪淺,是她的兒子嗎?
清秀稚嫩的小臉兒,再加上正砸巴的小嘴巴,這感覺似乎很新奇。
這時,屋外響起了敲門聲,錢悠然聽到聲音,便從床上起來,突然的動作,似乎驚動了床里面那個四歲左右的男娃,悠然連忙轉(zhuǎn)頭望著,好在男娃只是翻了個身,又繼續(xù)睡去,嘴里里嘟喃的叫了聲:“娘親。”
這聲娘親,硬是讓悠然的心里涌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一種以前從未體驗過的牽掛。
看著男娃娃又呼呼睡去,悠然小心的掖了掖被子,臉上的表情十分的柔和。
隨后,她便輕手輕腳的從里屋出來,走到門邊,一手按在門栓上,可幾次欲開,那手卻又放下,因為她心里明白,這具身體已經(jīng)叫她鳩占鵲巢了,現(xiàn)在的錢悠然已不在是原來那個錢悠然,同樣的身體,不同的靈魂。
她在思考著,開門后,她要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卻面對陌生的人,陌生的環(huán)境。
“老和尚,你就別敲了,就算是敲開了門,那家婦人也不會給你口水喝。”門外,之前說話的那個安嬸子沖著正敲著唐家大門的一個老和尚道。
“是啊,老和尚,不如就到老婆子家去,老婆子給你拿水喝?!蹦前装l(fā)老婦人也道。
“阿彌陀佛,多謝兩位老施主,只是貧僧此來,除了討碗水喝,更是要點化屋里的婦人?!蹦谴蠛蜕泄淼馈?p> 聽老和尚這么說,立時,井邊的人便私下議論起來。
都說:“難道上天也不忍唐家再受磨難,派了老和尚來點化唐家大媳?”
說是這樣說,但大多數(shù)人仍是覺得匪夷所思。
而錢悠然此刻那心中仍有一絲惴惴,人初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總是天然的會有一種戒備心理和不安。
好在,聽屋外的聲音,似乎只不過是一個路過討水喝的和尚,倒不太在意了,悠然松了口氣。便打開門。
屋外的和尚,白須白眉的,倒是很有一副高人的樣子。
“女施主,貧僧路過此處,口渴了,跟女施主討碗水喝?!蹦抢虾蜕凶鲋鸲Y道。
井邊的人都探頭探腦的朝屋里看,都在等著唐家的大媳發(fā)飆,上回不也是這么著嗎,還把路過討水喝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可他們等著看好戲,而實情卻出乎他們的預(yù)料,這回唐家的大媳并沒有發(fā)飆,雖說臉上的表情并不太和善,但倒也沒有太失禮,只是冷淡了些,只聽那悠然說了句:“你等一下,我這就給你倒?!?p> 說著,悠然便轉(zhuǎn)身回屋,不一會兒,就倒了一碗水過來,那老和尚接過水,就咕咚咕咚的喝了幾口,然后哈哈一笑,那手在剩下的半碗水上一拂,然后將碗還給了錢悠然。
“人心是一片田,種什么就長什么,望施主好自為之?!闭f著,那老和尚就飄然遠(yuǎn)去,便是給人一種不受塵世羈絆的樣子,留下一干人云里霧里。
錢悠然自然也是云里霧里,不過嘛,修行之人,總是要做出一副高人樣子的,又何必去深究。
只是當(dāng)她接過碗的時候,那嘴巴就張成了個字母O字。錢悠然自小到大,都沒有如今這般的驚訝過。
此刻,那碗里還剩下的半碗水上,起了一陣陣的漣漪,然后如同電影屏幕似的放映著這個身體過去的一切,接著就是錢悠然端水出來的畫面,可畫面并沒有在此停止,接著,她看到畫面里的那個錢悠然被休,然后回到娘家,卻又被哥哥嫂嫂趕了出來,最后氣不過,跳了護(hù)城河自殺,至些,畫面才消失。
等悠然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碗里的半碗水也消失了。
碗還是那只碗,只是份量卻重了好多,拿在手里有些沉。
錢悠然糊涂了,拿著碗直發(fā)呆,這一切似乎有些超出她的理解力。
而就在錢悠然發(fā)呆的時候,井邊的人卻吵嚷了起來。都說:“唐家大媳今兒個的反應(yīng)可真是有些怪,難道真是受了老和尚的點化?”
種種猜測不一而足。
而就在此時,遠(yuǎn)處一溜子人朝這邊過來。
“咦,雙兒姑娘和唐禮那小子怎么跟村里的三老一起過來了?”有人疑惑的道。
“呵,好大陣仗,還有村正和唐老頭的族弟唐不二,敢情著,唐不二要給自己的侄兒侄女出頭了?!本饕稽c的人猜測道,口氣中有些幸災(zāi)樂禍。
很快這些人就到了唐家門口。
門依然開著,錢悠然依然還對著碗在發(fā)呆呢。
唐不二先上前,沖著錢悠然‘哼’了聲,不進(jìn)屋,卻轉(zhuǎn)過身沖著井邊的人大聲道:“鄉(xiāng)親們,本來我族兄家的事,我這個做族弟的是不該插手的,但大侄媳婦做事太不仁道?!?p> 說著,他又拉過一邊唐雙兒和唐禮,拉過他們的手?jǐn)傞_在眾人面前,那手上布滿了青紫和血痕:“你們看看,做小姑子小叔子的,雙手做成這樣,一天還沒口飽飯吃,可這個做嫂子的,每日里好吃懶做,睡到日上三桿,一不順心,還拿著小姑子小叔子出氣,這豈不讓人心生寒,如今,我族兄已過去,大侄子唐值從軍,三年無音訊,怕是也兇多吉少,只有我這個做族叔的為雙兒和禮小子出頭了,今天我請齊了村里的三老和村正,就是要給侄兒侄女出頭,將這大侄媳婦休了,還請大家伙兒給我做個見證?!?p> “好,這樣做媳婦的,該休……”一些人大叫。
“休是該休,可那小石頭怎么辦?這悠然怎么說,也給唐家留了后了啊,才四歲的兒子,這即沒了爹,如今又要沒了娘,可憐哪。”也有白發(fā)老婦人有些不忍的道。
更有那信佛的,卻合著手掌,直念阿彌陀佛,說這悠然可是由老和尚點化過的,可休不得。
而悠然,只是冷眼的看著這一切,然后不斷的將人和事同之前碗里放映的映象結(jié)合起來,她無任何辯解,因為唐不二說的是事實,再一想,之前,那碗里所映的事情,真真切切的表明,她今天被休是一定的了,一切,不是她能自己做主的。
也罷,如今的她跟原來的錢悠然早已是兩個人,休了也好,過自己的生活,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
雖然,眾人的意見大有不同,但這畢竟是唐家的事,由唐不二出頭,而唐雙兒和唐禮也雙雙同意,最終在三老和村正的見證下,唐不二寫了休書,錢悠然被休了。
眾人的表情有嘆息,有不忍,但更多的則是自作自受。
唐不二的娘子進(jìn)了屋,隨便收拾了幾件舊衣裳,打了個包裹就丟到悠然的手上:“哪來的,你回哪兒去,唐家養(yǎng)不起你這尊佛?!?p> 錢悠然看著手上的休書,又抬頭看了看眾人,看著她們臉上或嘲諷,或不屑,倒是那小姑子雙兒,看著她的眼神即有些恨也有些不忍,而小叔子唐禮卻是昂著頭,這小正太臉上的表情倒是一幅解恨了的樣子。
錢悠然扯了扯嘴角,即不象哭也不象笑,僅是一點點自嘲,即然占了人家的身體,那該承受的就得承受。
于是她拿著包裹,掃了眾人一眼,就出了唐家。
“慢著,那碗留下?!碧撇欢哪镒咏凶″X悠然道,兩眼盯著錢悠然右手里的碗。
錢悠然這才發(fā)覺那碗一直叫她抓在手里。
“不就一個碗嘛,算了。拿走吧?!碧撇欢艽蠖撬频牡?。
錢悠然自然不會非要賴人家一個碗,只是之前發(fā)生的一切讓她有些好奇和疑惑,于是便笑笑,將碗放進(jìn)了包裹里,重新打包好,心里甚至還想過,真要實在難混,她還能用這碗討飯不是。呵呵。
“這悠然不會是氣傻了吧,這時候她居然笑的出來?”邊上有人嘀咕的道。
“我瞅著是有點,要不然,按她的脾氣,這時候還不鬧翻了天。”另一個人道。
然而,此刻,此悠然非彼悠然。
錢曉悠自然不管別人怎么說,她挽著包裹,便走了出來,外面圍觀的人群自然的給她讓了道,同時竊竊私語。
“娘親……”身后,一聲稚嫩的童音傳來。
錢悠然回過頭,從人群的縫隙里看到,唐家的門口,一個三四歲的男童正同唐禮拉扯著,哭喪著小臉,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卻很快被唐禮給拉進(jìn)了屋。
正是這前同她睡在一起的男娃子,這個身體的兒子。
錢悠然覺得那心突然的一陣刺痛,就好象心頭肉叫人剜了一塊似的,痛徹心肺,錢悠然一手捂著胸口,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再望過去,唐家的大門已經(jīng)緊緊的閉上了。
唉……錢悠然嘆了口氣,如果可能的話,她也想帶走這孩子,可顯然,唐家不會充許。也許等自己賺了錢,能過好日子了,再給這孩子一些補(bǔ)償吧。
悠然如是想著。
一個人孤伶伶的走在鄉(xiāng)間的黃土路上。她自然不可能回娘家了,一來,她已不是原來的錢悠然,那個娘家對她已沒什么意思,另外,之前那碗中的映象也告訴她,原來錢悠然的悲慘下場。她又怎么可能還去走她的路子。
“先進(jìn)城再說吧,找個事做吧?!卞X悠然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