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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行中國紀實

第六十一章 閩南五日

騎行中國紀實 默夜螢火 4793 2022-02-11 08:51:43

  離開家后,第一個鎮(zhèn)子在十公里之外,這條路小張從小便走過很多次,沿途熟得不能再熟的風景,此時看來別有一番風味。

  道路靠山一側(cè),時不時便能山泉自巖上流下,形成小股瀑布景觀,偶爾也能看山澗從道路底下穿過。在這樣的山路中穿行,令人心曠神怡。

  中午,小張躲在道路旁一塊樹蔭下休息、做飯。休息了近一個月,小張感覺身體已經(jīng)開始“退化”,在三十六度的高溫下走了半天已經(jīng)有些難受。

  于是,與往日一般,小張趕在中暑前喝下一瓶藿香正氣水。這是省錢又有效的手段,小張屢試不爽,從未中暑。

  行走南方有一個明顯的好處,那便是水果繁多。在這短短半日的路程里,芭蕉、柚子、番木瓜、龍眼不絕于眼,其中,芭蕉幾乎成了行路樹,龍眼也是村民院子里的???。小張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不久前小張在大西北吃風沙、啃干糧時,他的朋友圈有一位正行走南方的騎友,只見那騎友一路上吃的香蕉、橘子、甘蔗等水果都是免費的,或者是撿的,或者是偷摘的,也有很多是村民送的。小張對此是羨慕不已。

  傍晚,小張趕到了安溪縣城。因為天已經(jīng)快黑了,小張便沒有去專門尋找露營地,直接在主路邊的一塊空地上扎營,這里有一個暫時棄置不用的檢查崗?fù)ぃ瑣復(fù)け澈筮€有水龍頭,打開便是干凈的自來水。

  直到晚上十一點鐘,小張仍熱得睡不著。雖然有心去后頭水龍頭處沖涼,但蚊子實在太多,小張最終還是沒敢去。

  除了蚊子,螞蟻也多。小張進了帳篷才發(fā)現(xiàn),帳篷里不知何時爬進了螞蟻。小張確認他的帳篷拉鏈都已拉好,且以前從未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思來想去,似乎只有一種可能:螞蟻爬上了他放在地上的行李,然后便跟著行李一起進了帳篷。

  拿紙巾拍死九只蚊子,扔出八只螞蟻,小張光著背躺在清理干凈的帳篷里,左手拿著折疊菜板不停扇風散熱,右手則時不時擦掉臉上的汗水,心中閃過大大的疑問。

  他去年夏日是怎么熬過去的?

  ……

  一天的下坡后,第二天便要翻山了。在推車上山的路上,小張又發(fā)起了感慨:南方比北方熱多了。

  在北方,但能遮陽便涼快不少。他能在三十八度的戈壁里戴著草帽于烈日下連續(xù)推行一個小時,但此刻,在三十六度的山中,即使沿途多有樹蔭,小張也常常撐不過十分鐘。一分鐘便滴落五六滴汗水,遠不是在戈壁時可比的。

  才上午八點多鐘,小張便不想動彈。昨夜他凌晨三點鐘左右才睡著,而為了在天氣炎熱前多趕點路,他四點多便起來埋鍋造飯。過于短暫的睡眠,導(dǎo)致小張現(xiàn)在困意綿綿、身子明顯虛浮。

  強撐著又推了幾個彎,小張來到一個鎮(zhèn)子,買了個西瓜,兩塊錢一斤的價格令小張有些肉疼。

  果攤老板娘見小張這一身打扮,問道:“你這是要去哪里???”

  “去云南?!毙埖?。

  “你是哪里人?”老板娘又問道。

  “永春。”

  “永春,那不是隔壁嗎,你這是剛出來走第一天?”

  小張噎了一下,腦中迅速轉(zhuǎn)過許多心思。

  他若說他是從江蘇出發(fā),那老板娘很可能又要問他,為何家在永春卻從江蘇出發(fā)?然后他便要解釋說他之前在江蘇工作,辭職后就出發(fā)了。

  同時,他若說他已經(jīng)出來一年多,老板娘很可能又要問他,一年多怎么才走到這里,然后他又要解釋說他是先去北方轉(zhuǎn)了一圈現(xiàn)在才繞回來……這樣一番問答當真麻煩的很,他只是想買個瓜而已。

  這不是小張的臆想。事實上,很多人過來與小張閑聊時都會問小張從哪出發(fā),當小張回答江蘇時,他們又會說:“你是江蘇的啊,江蘇是個好地方,經(jīng)濟發(fā)達?!敝惖脑?,每當這時,小張又得解釋一番他其實是福建的。到后面,小張被問得不耐煩了,索性默認自己就是“江蘇的”。

  這些心思看似繁多,實際上瞬間就在腦海里過了一遍。于是,噎了一秒鐘后,小張認真答道:“對,剛出發(fā)?!?p>  老板娘又夸了幾句小張厲害云云,小張道謝,然后提著瓜走了。走了不遠,小張便在樹蔭下啃了半個西瓜,恢復(fù)了不少體力,然后繼續(xù)推車爬山。

  中午,小張看到橋下有山澗流過,往上游看去,發(fā)現(xiàn)十來米外便有幾塊田地,說不得便有樹蔭下的空地可以歇息、做飯。

  小張走進田地,來到溪邊,發(fā)現(xiàn)溪灘上還有幾株黃花菜。

  加菜,加菜!

  小張興奮地挽起褲腿,涉過冰涼的溪水,摘下黃花菜后去掉中間的花蕊便放入水中清洗。這是旅行中野炊才能擁有的樂趣。

  下午四點多鐘,在喝了三包咖啡提神的情況下,小張終于推到了埡口。又累又虛、渾身乏力,這是小張此時的寫照。

  小張知道,今晚又是一個悶熱的不眠之夜。盡管囊中羞澀,但他還是決定找一家旅店好好休息。

  天黑時,小張下到了山腳下的鎮(zhèn)子,但鎮(zhèn)子里最便宜的房間也要六十塊錢。于是小張又打了十多家旅店電話,終于找到一家更便宜的,只要五十塊錢,不過卻是在前方的長泰區(qū)。

  小張咬牙,又趕了二十公里夜路,然后累趴在旅店大床上,須臾間便進入睡眠。

  第三日,天氣依然炎熱,路上沒有行路樹遮陰,小張停在隧道口吹風,一時間不想走了。這幾天都是逆風,但小張如今卻是恨不得一路逆風,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帶給他一些清涼……

  想到吹風,小張突然恍然大悟,他為何不買個充電小風扇,這樣路上不就舒服了,也不會整晚熱得睡不著。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小張馬上掏出手機下了個訂單。

  天黑前,小張趕到漳浦縣城,然后去取幾個快遞。

  新買的一千五百毫升大容量水杯,原先的落WLMQ火車站里了;貨架綁帶,原先的在回家時充當過行李拖繩,磨斷了;充電器,原先的落在了WLMQ旅店;剪刀和小刀,過火車安檢時被沒收了。都是上次坐火車返家引起的損失。

  在取快遞的路上,小張看到了同學阿承發(fā)過來的消息,阿承告訴小張他也在漳浦縣。

  雙方發(fā)了定位,小張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與阿承距離僅數(shù)百米。但阿承身處行伍,此時正在訓練,且明日一早便要走,卻是無法與小張相聚。

  所謂有緣無分,大抵便是如此吧。

  第四日,小張終于吃上了免費的水果。

  福建是產(chǎn)龍眼大省,不少人家都有種,路邊也有一些綠化用的龍眼樹,可惜龍眼都太高了摘不到。

  今日,道路一側(cè)的緩坡上出現(xiàn)了幾棵低矮的、掛滿果實的龍眼樹,小張確信這幾棵屬綠化無疑便上前采摘,只可惜摘下來的龍眼個頭都比市場上的小了不少,水分不多。

  第五日中午,在距離詔安縣城還有十來公里的地方,有一個鄉(xiāng),小張就在鄉(xiāng)邊一處綠蔭底下歇息。

  又到了喝茶時間。小張將煮好的一鍋魚腥草水倒入水杯后,鍋底還剩下一些,小張便端起鍋小口呡著。天氣炎熱,他隔兩三日便要泡一鍋蒲公英或者魚腥草來降火。

  喝完茶小張開始煮面條。當小張夾起一筷子熱騰騰的面條時,他注意到從不遠處走來一個人。

  小張以為是來搭訕的,抬頭仔細一看,卻發(fā)現(xiàn)不太像。

  這是一位身穿黑色短袖,二三十歲,約莫有二百斤的肥胖男子,手里還拖著一個癟著的巨大黑色塑料袋。

  好像是位拾荒者?小張發(fā)現(xiàn),男子的目光停在他的一鍋面條上。

  “你吃的什么?”男子開口道。

  “面條。”小張道。

  “我沒吃東西?!蹦凶佑值馈?p>  小張驚訝,這人難道是要讓自己分他一點?

  沒等小張想好怎么回應(yīng),男子又說話了。

  “能給我五塊錢嗎?”

  幾句話的功夫,小張覺得這男子有些憨傻呆。只是五塊錢的話,對他而言不算什么。于是小張來到車旁,打開馱包,卻只翻出了總數(shù)一塊六毛錢的硬幣。

  “只有這點零錢?!毙埌延矌胚f給男子。

  “你還是找派出所幫忙吧?!毙埥o男子出主意。

  “我不敢去。”

  “這有什么不敢的,你又沒犯罪是吧?!?p>  沉默。

  “你有手機嗎?”小張問。

  “沒有?!?p>  “你有身份證嗎?”

  “有?!?p>  “你找個工作吧,電子廠或者保安,每個月也有三四千。”小張以為男子是拾荒者,沒賺到多少錢。

  “我是特種兵?!蹦凶釉谂赃呉粔K石頭上坐下,說道。

  小張不知道男子想表達什么,難道特種兵就不能進廠了?但他也沒有問,繼續(xù)勸說道:“那些廠里一直招人,人過去他們就要?!?p>  “這個水瓶還要嗎?”男子說著便起身,彎下腰就想撿起我放在地上的空瓶子。

  “還要?!毙埣泵Φ?,“我還要裝水?!?p>  “哦?!蹦凶邮栈亓耸?,又坐回石頭上。

  “我爸死了?!蹦凶诱f道。

  小張一愣,他不知道男子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那你家里還有人嗎?”

  “還有一個叔叔,他在河南?!?p>  “所以你要去找你叔叔?”小張瞬間腦補出男子一路撿破爛去河南投親的悲情故事。

  “那你得去找派出所,讓他們打電話給你叔叔,然后讓你叔叔來接你?!毙堁a充道。

  “我沒跟他說?!蹦凶拥?。

  小張一滯,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你還是得去找警察,你又沒作奸犯科,不然靠你自己要去河南,很難?!?p>  男子沒有回答,沉默數(shù)秒后又說了句令小張摸不著頭腦的話。

  “我媽在廣東賣銀。”

  小張覺得自己跟不上男子的思路。轉(zhuǎn)眼小張又想到,剛才他還誤以為男子家里遭遇不幸,只剩一個叔叔,原來還有個媽媽。

  男子來到旁邊一塊石頭坐下。

  “那你是打算找你叔還是找你媽?”小張問道。

  沉默。

  “我弟弟進警察局了?!?p>  小張覺得很尷尬,因為他總是在聽男子說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不幸。

  “進去了也不錯,里面包吃包住還能學一門技術(shù)。”小張安慰道。

  男子繼續(xù)道:“我弟弟很壞,他很會偷。他偷了我媽好多萬。”

  “呃……這就不好了,怎么能偷自己家的。”

  “我弟弟還想殺了我媽。”男子語出驚人,“但是我弟弟最怕我。昨天晚上我把他揍了一頓,然后送他進去了?!?p>  小張大汗,回道:“那你弟弟確實壞,進去幾年改造一下比較好,不然又來傷害你們。”

  “我弟弟還有個老婆,就在縣里,她在找我?!?p>  找你算賬嗎?小張想,畢竟是這個男子親手把他弟弟送了進去。

  “她讓我就呆在這邊,方便?!?p>  “那你現(xiàn)在住在這附近?”小張問。

  “我在這里一個家,廣東一個家,還有河南那一個家?!?p>  “我要去詔安?!蹦凶佑值?。

  “去詔安?”

  “嗯,差五塊錢?!?p>  小張明白了,男子是要五塊錢車費。

  “到詔安的車幾點?”小張問。

  “(下午)一點半。”

  小張看了眼時間,十二點零四分。

  “是在哪上車?”小張又問。

  “就在這附近?!蹦凶拥?。

  “那還好,還來得及。這樣吧,等我吃完我去店里看看能不能微信換五塊錢給你?!?p>  “好。我會還你的。”男子挪了挪石頭上的屁股。

  “不用還。”小張道,“只是五塊錢而已?!?p>  “我是特種兵。剛出來。”男人又道。

  小張看著男人身上的大塊贅肉,很是不信。

  “那你們出來有沒有給你們分配工作?”

  “我現(xiàn)在在當警察,上晚上?!?p>  “你不用睡覺嗎?”小張問道。男子既然在上夜班,那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在屋里睡覺么?

  “有睡覺。”

  “那就好,我當保安的時候,每天十二個小時,下班了就死命睡,睡醒吃個飯就上班。你們警察更苦,還要隨叫隨到。”

  “我睡覺老是有人叫我,但是我找不到他。”男子道。

  “會不會是做夢?”

  “不是做夢?!?p>  小張試探著問到:“是樓下有人叫你嗎?”

  “不是。是那些…殺…的人?!?p>  小張沒有聽清楚。是他殺的那些人?他弟弟殺的那些人?但他也不好叫人家再說一遍。

  為了早點擺脫男子,小張很快就吃完了面,然后收拾東西,回頭對男子道:“走?!?p>  小張推著車,男子拖著黑色塑料袋跟在后面。

  小張來到附近的超市,換了五塊錢零錢,遞給在門口等待的男子。

  “你快去等車吧,別車走了都不知道?!?p>  “我會還你的?!蹦凶幽笾X道。

  “不用了?!?p>  男子走遠,小張也離開了。

  回想兩人的對話,小張只覺得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小張沒有多去深究,他與男子,都只是對方生命中的過客而已。

  晚上,小張來到一座村子里的河邊扎營。河邊是一塊綠地,還有一些健身器材,是附近村民休閑的場所。

  天剛黑時,小張開始做飯,晚飯是降暑的銀耳蓮子湯和剛買的燒雞。

  不久,一群中學生出現(xiàn)了,見到帳篷和帳篷旁生火做飯的小張也是十分好奇,小張再度被圍了起來,上演年度大戲——“舌戰(zhàn)群儒”。

  原來這群中學生是過來撒網(wǎng)捕魚的。學生們的手法非常熟練,先開著電動車的前燈照向河面,然后一人站在河邊石階上撒網(wǎng),并不時進行微操,撒網(wǎng)的累了便有其他人替換。不多時,就有幾條魚落網(wǎng)。

  而未參加捕魚的學生,有的撿來了一堆柴火,有的回家拿地瓜,隨后便在河邊亭子下搞起了烤魚和烤地瓜。因為有個地瓜太大,學生們擔心烤不熟便送給了小張。

  還是鄉(xiāng)村里的生活快活。小張想。

  充電小風扇也到了,小張吹著風扇很快便入睡。

  第六日一早,小張便看著小風扇發(fā)愁。這小風扇好是好,卻是太費電了,與產(chǎn)品信息嚴重不符,一晚上便消耗了他一萬毫安的充電寶,妥妥的“吞電巨獸”。

  小張收起小風扇,嘆了口氣,喝完昨晚剩下的銀耳蓮子湯,又啃了幾個饅頭,繼續(xù)出發(fā),并在一個小時后,來到了閩粵交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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