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華原本正兀自感慨著,過去那個天真憨直的可愛妹妹如何轉(zhuǎn)變成了如今這般自戀狡黠的德行,但聽到顧綺年的下文不由驚奇道:“沒病?”
聞者落座,極為肯定的頷首。
顧南華起了興致,站起身繞著她踱步了半圈,正色道:“喲,我妹妹如今本事這般了得。不但能看帳,還能問醫(yī),做哥哥的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哥,你這是故意編排我呢。”
顧綺年側(cè)首,悠悠的回道:“我連醫(yī)書都沒看過能懂個什么?是李蓮她自己做事沒處理好尾巴?!?p> 顧南華忙積極的湊過去,“這是讓你給揪住了?且說說?!?p> 他和府中所有人一樣,對于突然出現(xiàn)打亂顧家平靜的李蓮母子有種莫名的抵制和排斥。
何況,前些時日李蓮的所作所為亦令人反感。
她仗著年輕,以為掛上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跑到父親面前獻柔媚,暗指母親年邁不如她如何等等的言辭,傳不出去?
熟知,爹娘感情是最要好的。
雖說平日里,他們會不時拌嘴吵鬧,但李蓮挑撥離間的招數(shù)確是用錯了對象。
那些話,爹轉(zhuǎn)身一字不落的就告訴了娘。
然后被娘引為教材,說給了妹妹。
隨后,自然就傳到了顧南華的耳中。
他受的是男女嚴謹?shù)亩Y教規(guī)矩,最厭惡那些舉止輕浮、不知自重的女人。
是以,每每見到李蓮,他都不愿意搭理。
然顧綺年卻并非如此,對方纖纖弱弱的走來,她總能輕描淡寫的打發(fā)離開。
譬如剛剛,李蓮在閣外原先的那個架勢,喊得鬧得好似是藍蘇如何欺凌了她,非得要顧綺年下去見她。
但真遂了她的意,下了閣樓也見著了面,卻不會給對方說那些矯情話的機會。
望著悠閑自得的顧綺年,顧南華不由在心中犯起嘀咕,爹娘總說他木訥,言自己書呆子不開竅。
真的是這樣嗎?
徒然對上兄長郁悶的神情,顧綺年亦想起母親私下念叨的話。道眼前人性子老實呆板,想事情不會拐彎,還玩笑著說生怕哪日兒子就被別家姑娘算計了去。
想著想著,就沒忍住笑了出來。
顧南華頓了片刻,隨后似意識到了什么般惱道:“我是沒下去,否則用得著問你嗎?若是我跟著去見了那李蓮,準也能發(fā)現(xiàn)她的端倪?!?p> 年輕氣盛的少年,有獨屬于這個年齡的驕傲和好強,偏生不愿意承認別人觀察細微。
顧綺年抬眸看了眼他,笑意未減。
顧南華即咬牙繼續(xù)道:“有你這樣總笑話自家兄長的妹妹嗎?好,你繼續(xù)笑,我往后出去,再不給你帶香滿樓的點心了?!?p> 話落,就背過了身子。
她是個貪嘴的,聞言忙過去勾了對方胳膊,撒嬌服軟。
顧南華臉色稍霽,心中則頗為得意。
這招,從來就百試百靈。
他揚起濃眉,抖了抖衣袖,坐直身子故作老成道:“說吧。”
顧綺年望著他正襟端坐的模樣,似想起了記憶中父親的身影。
她斂去嬉笑的神色,解惑道:“是我早得了消息,昨傍晚李蓮偷偷給偏門守門的婆子塞了銀子出府。我原是以為她要去見什么人,不成想是進了濟世堂?!?p> “她去買藥?”
顧綺年點頭,接道:“嗯,買了點安神散,還特問了掌柜幼兒能否服用。
我剛見她懷里的那孩子,她說是發(fā)燒暈了過去十分嚴重。但我就算不是大夫也知曉這若是得了疾病,呼吸哪里會那般平緩均勻?”
“可她不還口口聲聲嚷著孩子渾身發(fā)燙嗎?”
“她袖子口的熱棉帕沒藏好?!?p> 顧綺年好笑的說完,無奈道:“當咱們家的人都是傻子呢,這種伎倆若鬧到娘面前去,定得指責她的演技。”
先前顧夫人要給顧南華書房里添婢女,有個年邁的老媽子仗著資歷年老,以前又得夫人器重,便故意使計打壓了本定下的人選,后又舉薦她自己的閨女。
她自認為做的天衣無縫,卻還是沒逃脫何氏的眼睛。最后直言那老媽子連“舉賢避親”的道理都不明白,是故意在侮辱她的智商。
在場的人都笑了。
隨后,府中上下漸漸就都明白了個理。
夫人雖表面看似閑散,不像過去般事無巨細的盤問,但府中各處發(fā)生的事卻都了然于心,漸漸的便無人再敢興風作浪。
顧南華亦領教過何氏的精明,卻沒想到如今自家妹妹亦有這等本事,忍不住問道:“你摸了那塊棉帕?”
顧綺年搖首,“沒?!?p> “那你怎么知道是熱棉帕?”
他覺得妹妹斷定的太過輕率,雖說他亦不喜歡李蓮,但如果孩子真的是生病而沒有及時醫(yī)治,耽誤嚴重就了不得。
“不用摸我都知道那帕子涼了?!?p> 顧綺年無力的解釋道:“她都走了一路又在外面淋雨,怎樣的熱帕子都涼了。發(fā)燒是內(nèi)熱,不是用熱帕子捂燙能混淆的。”
起身,偎躺回榻上。
“你怎么知道不同?這也是娘教的?”
捏起了翠玉豆糕,她細嚼慢咽后輕道:“哥,這是常識。”
顧南華知曉自個又被鄙視了,獨自走到窗前深呼吸。
過了會,他又轉(zhuǎn)身,開口詢道:“妹妹,你派人監(jiān)視了李蓮母子?”
“非也,是娘派的人?!?p> 她吃了口茶,抱怨道:“你瞧我這做女兒的容易嗎?娘把賬目交給我,又把府中的事丟給我。她自己撈得輕松,害我連睡個午覺都像是罪過?!?p> “娘不是說爹整出來的事,讓他自個處理嗎?”
“話是這么說,但她哪可能真放任不管?每天都讓人把她們母子的一舉一動匯報給我?!?p> 顧南華見她煩悶,幸災樂禍的言道:“娘那是器重你,再說你將來嫁了人也得當家嘛?!?p> 聞者嗔了眼對方,喃喃自語道:“娘說我沒有她福氣好,能在外面享小家天倫。”
除了陪伴夫君在外做官,否則誰府上不是一大家子?
而顧南華亦在心中思量,以爹娘對妹妹的疼愛,將來哪家的少爺能做自己的妹婿?
扭頭窗外,卻正見銀娟手拿著兩把傘從不遠處小跑過來,容上焦急慌色,似有大事。
他忙喊了顧綺年起身。
兩人到了樓下,正見銀娟進屋,她將傘擱在旁邊,喘著氣急道:“小、小姐,出事了?!?p> “什么事?”
顧綺年面露憂色,銀娟慣是穩(wěn)重的,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會讓她如此方寸大亂?
“藍蘇、藍蘇把蓮姑娘的孩子給摔著了。”
兄妹倆俱是變色,畢竟就算再討厭李蓮,但與她孩子毫無恩怨。
何況,眼下雖沒有進一步的證據(jù)表明那就是父親的骨肉,但亦不能因李蓮心思狡詐就否定那孩子不是顧家的子嗣。
否則,剛剛顧綺年就不可能在認定了孩子沒病后,還讓人去請大夫,為的就是以防萬一,對那孩子負責。
“現(xiàn)在怎么樣了?要不要緊?”
顧南華往前兩步追問。
顧綺年也問是如何摔的。
銀娟緩了會,聲音不再是那么急喘,清晰的回道:“奴婢本是回屋取傘的,適逢我娘過來找我,便耽擱了些時辰,直等雨小了再過來。
剛剛行到半路,就聽說藍蘇在花園里將蓮姑娘的孩子摔了。奴婢趕過去看,孩子沒大事,摔在道邊的草地上就被石子擦傷了些。
但蓮姑娘抱著孩子不停的在罵藍蘇,說她是故意的……”
“夫人知道了嗎?”
“已經(jīng)有人去通知夫人了。只是蓮姑娘坐在花園里哭鬧不休,不肯放藍蘇走,嚷著要找老爺做主。”
銀娟愁眉不展,憂心道:“奴婢早就跟藍蘇說她口無遮攔的性子將來要吃虧,平時是小姐夫人包容著不與她計較,現(xiàn)如今就讓人給惦記上了。
蓮姑娘本來就怨每次來找您時被藍蘇攔在門外,今日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肯定不會放過藍蘇的?!?p> 銀娟說完后方意識到自己失言,竟然一著急都忘了忌言。
雖然現(xiàn)在老爺沒認下李蓮兒子的身份,但李蓮自己總是“小少爺小少爺”的稱呼。
她們是因為平時都緊跟在夫人小姐身邊,故而察言觀色意識到事有不對,心里就沒將李蓮母子當成主子。
但若是真的,藍蘇一個婢女摔著了少爺,可不是小事。
“小姐,”思及此,銀娟就跪了下來,央求道:“藍蘇跟奴婢說,是蓮姑娘覺得胳膊不舒服讓她代抱的。只是沒走幾步,她就覺得腳下被人絆了下,這方手沒拿穩(wěn)將孩子摔了出去。
這若當真是她的錯,奴婢也不替她喊冤。但藍蘇的性子您是知曉的。她平時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手腳還算穩(wěn)重,也不可能真有故意把孩子摔掉的歹心。
現(xiàn)在蓮姑娘一口咬定了她是故意的,還哭著說藍蘇污蔑她清白,說她在外面和別人茍合生了孩子來攀府里,是如何都不肯放過藍蘇?!?p> 李蓮剛就是故意制造孩子生病來博大家同情和注意,但顧綺年真沒想到她會拿孩子的安全做賭注去誣陷藍蘇。
自己身邊的婢子,她自然了解是什么性情,否則母親也不可能留她們在自己身邊。
“妹妹,還是過去看看吧?!?p> 顧南華是個直腸人,聽到孩子沒有大傷松了口氣,卻依舊有些不放心。
他們家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事。
顧綺年頷首,讓銀娟起來,轉(zhuǎn)身輕道:“哥哥,我過去就成了,娘總說你身為男兒不該為內(nèi)宅瑣事束縛,還不別過去了?!?p> 顧南華躊躇了下,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