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仙,是要喝水嗎?”舒雅是被一陣悉悉索索翻動的聲音吵醒的。
一骨碌爬起身來,點燃蠟燭向著床上看去,一個披著白色長袍的身影正半坐在床上,影影綽綽的燭光中,半邊未受傷的臉?biāo)瓢子竦癞嬕话?,一雙烏黑的眼此刻正盯著自己,舒雅不由鼻子一酸,咬住了嘴唇,他若未受傷,他若未受傷……
何吉仙若未受傷,又會怎樣,她卻不敢想下去。
當(dāng)日在華離島上別過張曉之后,舒雅就聽到一陣歌聲。歌詞唱的是什么她并未聽清楚,只覺得那歌聲中又有激昂,又有哀傷。好似情人間的低語,又好似征討時的檄文。一個人怎么能在同一首歌里唱出這么多情緒呢?
她便起了好奇心,順著歌聲向著島心尋去,卻發(fā)現(xiàn)那歌聲來自于一處火光沖天的大殿中。
火里有人被困了!
這是她當(dāng)時第一個念頭,想也不想便迎著火光沖入大殿中。然殿中的景象卻讓她驚呆了。
一個白衣人正張開雙臂迎向火焰,渾似那浴火的鳳凰一般。
飄飄欲仙!
這四個字不知怎的就在她腦海中升了起來。
正訝然間,卻見那白影一晃,就此倒在地上。
舒雅想也不想,立即便沖上去將那人影扶了起來,拼盡全身力氣向著殿外沖去。那白色人影卻只軟軟的倒在她懷中,既不掙扎,也不出聲。
待到?jīng)_出殿外,舒雅自身衣衫也被燃著多處,她忙拍滅身上幾處小火苗,又使出水咒將那白色人影淋了個透,一股股白煙自二人身上升起。
這倒有些像那些仙人們的仙氣了。
舒雅吹著被灼痛了的掌心,正好笑間,就聽轟隆一聲,再回頭望去,方才那大殿已是坍塌下來,不由暗暗道了聲僥幸,也不及多想,拖了那地上的人便順著來時的路跑去。
舒雅自身并沒有多少法力的,拼盡了全力才將那人拖至海邊,捧了捧海水淋到那人臉上,那人卻一動不動的……
一陣干咳聲自耳邊傳來,舒雅這才自回憶中驚醒過來,望向床上的何吉仙,“吉仙,我去給你倒點水,你自己不要亂動?!?p> 話雖這樣說,但走出去倒水的瞬間她還是閃了神,他還能怎么亂動呢?當(dāng)日畢竟受傷太重,又沒有及時醫(yī)治,何吉仙的雙腿自膝下已全部截下。
端了水送至何吉仙面前,望著他緩緩的喝了半杯,舒雅眨了眨眼:“再喝一點吧?”
何吉仙卻搖搖頭,將那半杯水推了回來。
舒雅接過水,剛要吹滅蠟燭,又聽到外面輕輕的敲門聲。
“誰呀?”舒雅披了外衫,隨手將水杯和蠟燭放在床頭,便去開門。
“舒雅?!币粡埳倌甑哪樧蚤T外探進(jìn)來,正是舒翎。
“哥哥?你怎么來了?”舒雅驚喜的喚道。
“我來接你回去?!笔骠嵋荒樏C然的道。
“回去?”舒雅睜大眼,回頭望了一眼內(nèi)室,這才壓低聲音道:“好端端的,接我回去做什么。我在這挺好的,吉仙他也離不了人……”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管他死活!”舒翎怒不可赦的斥道:“何況你道他真的離了你就活不了嗎?”
“你這是什么意思?”舒雅皺了皺眉:“哥哥,你把話說清楚一些,吉仙他現(xiàn)在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離了我,他連照顧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舒翎瞪了她一眼,深吸口氣,這才緩緩說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我也是無意中聽來的,你出來說話?!?p> 舒雅聞言自房中走了出來,輕輕掩上了門。舒翎四下打量一圈,見小小的院落里并沒有其他人,這才壓低聲音說道:“你不想想何吉仙是什么人,他落到如此境地,完全是自找的。但是天帝卻不愿意同他計較,正準(zhǔn)備派人來接他回去呢!”
“回去?”舒雅敏銳的捕捉到哥哥的用詞:“你是說……吉仙他原本就是天界的人?”
“好端端的,人界為何會多了個妖怪?還一出世就揚起大旗要與天界做對?大家早就猜到了,偏你個傻丫頭把他當(dāng)做無依無靠的人?!笔骠嶙焐想m在指責(zé),手指卻點了點妹妹額頭,從未有過的親近。
舒雅愣了愣,顧不得哥哥為何今日待她竟不復(fù)往日嚴(yán)厲,只追問道:“那是什么意思?大家猜到什么了?”順勢搖著哥哥的衣袖撒嬌道:“哥哥,你快告訴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翎眼圈一熱,此情此景,卻仿似回到小時候,兄妹倆都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天界時一般,重又放緩了語氣:“這事一開始并沒有多少人知曉,只是猜測罷了。只是今日天帝已下了旨意,叫人來接流芳仙子回天界。”
“流芳仙子?”舒雅杏眼微睜:“流芳仙子不是早就被沈玉指害死了嗎?天帝怎么又叫人接她?”
舒翎指了指她身后的門:“都說你是個沒腦子的,當(dāng)日只顧著偷跑出來,你就不打聽打聽你救得是個什么人?”
“他們說他是嚷著要推翻天界的人?!苯?jīng)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舒雅怎會不知何吉仙是什么人?何吉仙的那些手下雖死的死散的散,到底還是留下幾個,不然憑她一個小丫頭,又怎么能照顧得了何吉仙?只是那些人對她是客氣有余親熱不足,不過面子上對自己恭敬罷了。不過她也不在乎那些,她只要能陪著何吉仙就好。
她怎么也忘不了在那大殿中的一幕,那浴火的身影一直飄蕩在她腦海中,無論她醒著還是睡著,總有個聲音在耳邊反復(fù)的問,一個人怎么能在被烈火包圍時還那么瀟灑呢?還有那歌聲,好似還時時回蕩在她心底。便是因為這些,她才決定留在人界照顧何吉仙的。
“說你傻你還真的傻上了,”舒翎微微嘆息道,撫了撫她的鬢角,這才說道:“當(dāng)日流芳仙子其實是被玉陽上仙害死的,不過是假借了沈玉指的名頭,想趁機將那只九尾狐除掉罷了。天帝查明真相之后便將玉陽上仙囚禁來,用了玉陽上仙的法寶將流芳仙子的魂魄重又投入人界。只沒想到流芳仙子竟然對天界積怨如此之深……”
舒雅想了想,的確,之前天帝突然將玉陽上仙囚禁起來,當(dāng)時卻不知是為了什么,還以為是因為玉陽上仙言語上犯了什么忌諱,沒想到卻是因為流芳仙子之死。
舒翎并未說,舒雅也想不到。那玉陽上仙當(dāng)日便是因在流芳仙子這里求歡不得,偏流芳仙子又與一只九尾狐同吃同住,這叫玉陽上仙怎么忍得下這口氣?只是天帝一直想將那九尾狐招到天界去,才一直沒下手罷了。后來不知叫他怎么逮到機會,不但將流芳仙子打的重傷,還叫她誤以為是沈玉指為了奪麒麟血而下的手。
后來天帝在玉陽上仙手中要回了麒麟血,也隨著流芳仙子一起放入人界了,卻是被張曉解除封印時用掉了。
但沒想到的是,流芳仙子雖不記得前事,卻不知為何連整個天界一起怨恨起來。天帝因覺得自己失察在先,才對何吉仙諸多忍讓。但何吉仙此刻落得如此境地,天帝卻不想讓流芳仙子繼續(xù)在人界受苦了。
舒雅想了半天,對于何吉仙來說,回到天界去的確是一個好去處,不單以后能得到更好的照顧,說不定天帝一高興,將他身上傷殘治好,就又可以成為一個正常人了。只是若回了天界,何吉仙是被天帝看顧著的,自然無妨,她自身卻也是觸犯了天界的忌諱的,恐怕不會再得了仙人們的青眼了。
但想到何吉仙的歌聲,暗自咬了咬牙,說道:“既然這樣,我們就把吉仙送到天界去吧!”
舒翎原本還打算繼續(xù)勸說一陣的,見妹妹不但沒拒絕,反而提出主動將何吉仙,也就是流芳仙子送回天界去,心下一喜,連連點頭道:“這樣也好,說不定天帝還會給你記上一功?!?p> 舒雅苦笑著并不答話,轉(zhuǎn)過身邊推開門邊低聲對哥哥說道:“吉仙的情況時好時壞的,整日里倒是睡覺的時間比較多,我出來這半晌,他說不定已經(jīng)睡了,你輕一些……”
話未說完,已是怔在原地。
舒翎不知妹妹為何突然停下了,奇怪的問道:“怎么了?”邊說邊探過頭來看,這一看,心下也是一驚。
何吉仙人雖躺在床上,但頸上鮮血正汩汩的往外流著,已是沒了氣息。再看他交疊著放在小腹上的手中,一個白瓷的杯子已被他捏碎。
舒翎看看他手中的碎杯子,再看看何吉仙頸上傷口邊緣帶的一些微小的碎片,頓時明白了。
舒雅怔怔的緊盯著床上,微顫著走了過去。
舒翎伸出手似乎想挽留什么,只來得及捉到舒雅的一縷長發(fā),不等握緊,就滑落開去。
舒雅緩緩蹲在床邊,望著何吉仙的臉,顫聲喚道:“吉仙……”
回答她的,只有何吉仙頸上傷口中顏色漸漸又深了一些的血。
舒雅顫巍巍的伸出手去,似是想挽留什么,最終卻只是輕輕掰開何吉仙的手,就見何吉仙左手掌心用鮮血寫了個“不”字。
不……
是什么意思?
是不甘,不愿?還是什么?
舒雅不知道,也沒等想明白,便眼一翻,暈了過去。
這些事還是后來舒翎告訴給林夕的。舒雅醒了之后便瘋了,見了誰都叫“吉仙”,捉住人便問“不是什么意思”。
彼時張曉已是懷了第二胎,因是不足三個月,因此林夕并未將這些事情告訴給她。而林夕與張曉的大兒子,取名叫沈玉指的那個男孩才剛剛五個月大,尚在襁褓中,因此林夕見舒翎時是抱著他的,聽到二人的對話,沈玉指眼角竟滑落出一滴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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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我自己也糾結(jié)了很久,我一直在問我自己,為什么何吉仙沒有死在華離島上,若不能給他一個完美的人生,那么死在烈火中,似乎是他這樣一個人物最好的結(jié)局,但是啊但是,我要怎么樣才能給他完美的人生呢?與一個女人一起終老,這并不是他想要的。嗯,大概這個人物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個杯具吧。我覺得與其讓他就這樣回了天界做一個活死人,不如讓他隨著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樣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