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南宮府,初夏有雨。
馬車緩緩的離開,沒有任何人送行。門上的是白色的挽聯(lián),白色的喪紗全部包裹著門匾,今天是南宮老夫人下葬的日子,可是那輛馬車竟然裝飾的富麗堂皇,大紅大紫的顏色,就好像是婚禮的喜車。
馬車里面的人,竟然是穿著一身大紅的喜袍,她畫著美麗的新娘妝,她懷里抱著一個還沒有滿月的女嬰。雖然她的容顏美艷動人,可是在她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她的眼極冷,一眼過去就是寒意。在她背上背著的,是一把叫做“蛇腹”的琴,因裂紋如同蛇腹而得名,是十大名琴之一。
她頭上的鳳冠美麗,珠簾晃動之下,她卻沒有絲毫要睡的意思。她的手緊緊的抱著那個女嬰,女嬰閉眼在沉睡。
街道上很多前來奔喪和看熱鬧的人,那天南宮府辦喪事可是卻看見了大紅色的喜慶之色,而且,那抹紅色,是那樣的刺眼,像是鮮血,怎么也洗不掉。
順著初夏的雨水,奔涌在南宮府的門口。
“二小姐,我們就這樣走了好嗎?”駕車車夫,有些遲疑,畢竟二小姐也是夫人的親生女兒,雖然她對二小姐一直都很不好,但是此番離去,似乎也沒有盡到任何一點孝道,有些不近人情。
“很好,若不是今天下雨,敲鑼打鼓鑼鼓喧天熱鬧的走,才是我想要的,”女子冷冷的笑,“這個老巫婆,她不是還要殺死我的女兒嗎,要不是她已經(jīng)死去了,我會親手殺了她?!?p> 車夫聽著那樣惡毒的話,心中“咯噔”的在響,二小姐對夫人的恨意,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消除的。畢竟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愿意看著自己的母親從來都是對自己不理不睬。
可是,二小姐她并不記得了,在她的小時候,夫人是很疼愛她的,她想要的任何東西,夫人都毫不猶豫的想辦法找來,甚至,那門親事都是夫人親自幫她提起的,夫人是那么的希望可以看著她嫁過去。
若不是老爺?shù)碾x開,老爺?shù)膸е〗愕碾x開,夫人怎么會這樣對她。夫人是把對老爺?shù)暮?,轉(zhuǎn)嫁到了越來越像父親的二小姐身上。
然而,二小姐她并不知道。
天下沒有哪個母親是不喜歡自己的兒女的,然而,是因為愛所以才會生恨,當(dāng)年的老爺和夫人,不也是那么的恩愛,才不是多年,就已經(jīng)勞燕分飛。
可惜,兩個人是那般相配,卻因為彼此的心魔和誰也不讓誰,老爺一氣之下離開了南宮府,拋棄了妻子和女兒。當(dāng)他在離開前,問及兩個女兒是否愿意和他一起走的時候,大小姐沒有想要去,而二小姐選擇了離開。那個時候,正在氣頭上的夫人就已經(jīng)決定了要恨她。
“那么,二小姐,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父親?!?p> “我要在這個孩子長大以后,奪回本來應(yīng)該屬于我的一切。”
突然陰沉的天空有了淡白色的光,像是月光,又不是月光,有聲音傳來,像是一種召喚,又是一種陌生的熟悉感。也就是在那一天,她遇見了那個已經(jīng)近乎是魔物的女人。
因為仇恨,她和那個女人,定下了魔鬼一般的誓約。
那天的場景南宮弦音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她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了翼月教主,那個已經(jīng)近乎是魔物的女人,她教她功夫,教她的女兒功夫,讓她們在十八年以后報仇。
“她不是我的女兒啊,”南宮弦音說,“思遷,你覺得,從你出生到現(xiàn)在,我待你好嗎?”
付煙淼不可思議的驚訝的而看著她,不知道母親要說什么。
“我待你不好吖,我殺死翼月教主也就是我的師傅以后,我用她從前折磨我的方法折磨著你,我要你修習(xí)月輪,我教你的,都是月輪里面極其陰毒的武功,我只是想要你殺人,可以替我報仇。就像翼月教主當(dāng)年收我為徒一樣,她是為了稱霸武林,而我,是為了向這個男人復(fù)仇?!?p> “母親,你待我很好,你不要說了,我都知……”
“你不知道,”南宮弦音不客氣的打斷了付煙淼的話,“真正的母親,是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滿手鮮血,殺死她的親生父親的?!?p> 付煙淼怔住。
“你只是我在祁連山下拾到的一個棄嬰,我?guī)е闳サ搅艘碓律窠?,我欺騙那個女人說你就是我的女兒,我給你取名字‘思遷’,是告訴自己,我的男人是因為見異思遷離開了我的。可是,我又怎么可能因為自己一個人的自私,就把自己女兒的一生毀掉呢?!?p> “弦音,你……”南宮琴音知道妹妹這么些年都在吃苦,而且,作為她的姐姐,她懂得,弦音從來都不是狠毒的孩子,她敢愛敢恨,可是因為愛的深,才會有那么深沉的恨意。
“我找到父親以后,我把我的親身女兒交給了父親,我要父親好好保護她。然而,我不知道那個時候爹已經(jīng)練功走火入魔,他根本聽不進去我的話,父親還是教她功夫了。于是,我想,既然無法阻止,不如順其自然,如果我失敗了,這個孩子也失敗了,我還可以告訴親生女兒,讓她自己來報仇。”
“父親,父親,弦音,你——”南宮琴音突然明白了過來,她驚訝到手中的有琴都抱的不是那么穩(wěn)。
“對,父親就是端鶴門主——云中鶴,北宮沐簫、南宮弦音,還有你,思遷,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的父親是云中鶴,他門下最小的弟子,才是我的女兒,我和這個男人的女兒。”
北宮沐簫驚訝的倒退了一步,南宮琴音手中的有琴應(yīng)聲落地,付煙淼說不出任何一個句子來。
南宮弦音繼續(xù)慢慢的、一字一頓的說:
“我女兒的名字,叫做云、小、淺?!?p> 云小淺此刻坐在地上運氣護住了心脈,聽到了南宮弦音的話,她本來已經(jīng)理順的真氣,在此刻紊亂,她嘔出一口鮮血來。
南宮弦音想要過去幫她療傷,云小淺卻捂住了胸口指著南宮弦音:
“你不要過來!”
“小淺?”
“你、不要、過來……”云小淺說完,真氣散了,她有些累的重新靠回北宮逆身上,說話,都已經(jīng)有些斷斷續(xù)續(xù)“暗器、殺人這些,都是我不想,但是因為你的選擇,我就不得不這樣去學(xué)、去做。你有你的無奈,然而,我也有我想要的選擇。你是憑什么……非要我接受你的安排……”
“你……”
“八年前,門主就已經(jīng)被璃囚禁,小血受制于人不得不追殺于我。我倒是感激那場追殺,我落下高丘,遇上師父,她救活我以后,教我醫(yī)術(shù)。這樣的新生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作為云小淺活著,能認識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多我想要做的事情。你應(yīng)該在見到我的時候就明白了,我并不想回去,也并不想記得這些所謂的生世。我討厭這種無窮無盡的仇恨!”云小淺嘶吼出口,“因為你的仇恨,你要煙淼受到了多少摧殘,你自己也被弄得體無完膚,你把自己的親生姐姐逼得不得不長年幽居,你最愛的男人你看看他這些年快樂與否,你殺人如麻,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每個被你殺死人的親屬都要來找你尋仇,你會有幾條命來還,江湖多少腥風(fēng)血雨就是這樣引起的,什么仇殺,什么情殺,動輒殺人滅口,你知道救一個人要耗費多少力氣么,不就是一個名分,難道在你的心目中,做北宮夫人就是那么重要的嗎?”
南宮弦音被云小淺說的有些詞窮:
“可是,我不能忍受的是——他在新婚的當(dāng)天,帶著另外一個女人,一個是我親生姐姐的女人,拋棄我?guī)е莻€女人私奔,然后娶了我的姐姐,和姐姐有了孩子,還有了幸福的家庭?!?p> “愛情……是不能強求的,”云小淺站起來,她傷口的血液已經(jīng)停止了流動,“愛情沒有任何道理可言,只是因為一眼的情動,就足夠讓人傾盡一生。沒有愛情,就沒有錦朝的開國皇帝那般的慘死;沒有愛情,就沒有玉簫公子縱遍江湖最后的隱退;沒有愛情,就沒有這把白玉簫。既然他愿意娶你,說明他深愛著你。若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他何苦如此棄你?”
北宮沐簫在旁聽著,云小淺的一席話,讓他更加震驚,他還沉浸在云小淺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這個事實之中時,云小淺的話讓他驚訝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這個丫頭,一眼看得出來的內(nèi)心,還有她不用問,就可以把他的苦衷說出來。
如果,不是因為有苦衷,他又怎么會愿意拋棄南宮弦音這樣的離開。
南宮弦音聞言,有了一秒的沉默,然而,她抬頭冷笑:
“從小到大,我喜歡的東西,姐姐都要搶。這次也不例外,明明知道北宮沐簫與我有婚約在先,她還是要喜歡他,纏著他,甚至最后搶走了他。如果他真的深愛于我,又怎么可以因為一個苦衷就這樣拋棄我呢。都是滿口的胡話和假話?!?p> “弦音,那是因為……”南宮琴音終于忍不住了,要解釋什么。
“不必了,琴音,既然她認定我始亂終棄,那么我們也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管家,扶著小姐和公子回房去,讓他們好好休息?!?p> 管家不可思議的看著云小淺,她,竟然是老爺?shù)呐畠簡???p> “我不走,”云小淺搖頭,“我不希望你執(zhí)迷不悟。”
南宮弦音正準備說什么,卻被突如其來的狂笑聲打斷——
“哈哈哈哈哈!”付煙淼突然站了起來,她笑著,可是臉上有淚水,又哭又笑的,云小淺看著她的神色不對。
“哈哈哈哈哈,我要殺了你!”付煙淼出手,對著南宮弦音就是“殘月如鉤”,羽扇毫不留情的翩飛,她一邊出手一邊說,“北宮逆,我要殺了你。”
“思遷你干什么?!”南宮弦音很輕易的就躲開了付煙淼的攻擊,付煙淼見沒有擊倒南宮弦音,她竟然就沒有再攻擊,而是順著被南宮弦音擋開的架勢,到了一個翼月教的女弟子面前。
“教……”女弟子開口還沒有說什么,付煙淼就已經(jīng)出手,直接了結(jié)了她的性命。
南宮弦音驚訝的看著那個女孩子,她一向是溫婉決絕,她現(xiàn)在是怎么了。
“北宮逆,我要殺了你!”
付煙淼見到任何人都在口中呼著北宮逆的名字,每一個在她身邊的人都被她立斃扇下,她一邊在笑,一邊在哭,頭發(fā)已經(jīng)散亂。
絡(luò)月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一直都很端莊舒雅的少夫人這個樣子,她下意識的退后了一步,撞到了已經(jīng)站了起來的云小淺身上,她回頭看著在皺眉的云小淺:
“云小姐,她這是怎么了?”
云小淺看著付煙淼,她沉吟了很久,她掏出幾枚金針握在手中:
“我想,她應(yīng)該是受不了打擊——瘋掉了?!?p> 話音一落,云小淺已經(jīng)飛身到了正準備對一個北宮府的家丁下手的付煙淼身邊,她的金針一針刺入氣海穴,氣海是人最重要的穴位,如果氣海被人所破,恐怕一身的修為要費去大半。付煙淼感覺到了云小淺的攻擊,她轉(zhuǎn)身就用羽扇支取云小淺的頸項。
看的云小淺即將要入險,北宮沐簫心中一緊:
“你快點躲開,你打不過她的!”
云小淺沒有理會北宮沐簫的提醒,她往后仰身,堪堪躲開了付煙淼殺人的袖子的同時,第二枚金針準之又準的刺入了付煙淼的關(guān)元穴,此穴可以讓人定神。
付煙淼似乎沒有停止攻擊,她繼續(xù)出手,她的袖子長飛,掃向云小淺,此時卻從她的衣袖之中掉落了出來一朵碧綠色的花朵。
云小淺當(dāng)然看得清楚那個是碧蕺,她想要伸手去撿,可是如果這個時候出手的話,她相信自己的手一定會被付煙淼砍下來,云小淺顧及不了那么許多,她只是知道,此時北宮逆的命已經(jīng)危在旦夕,如果傾城絕代沒有解藥,加上浣花的毒性,他不用活到二十歲,十九歲都過不去。
現(xiàn)在或許碧蕺還可以挽回一些他的性命。
想到這里,云小淺卸掉了全身的防御,她低頭,翻身下地,在撿到到朵碧蕺的時候,她的背也完全留給了付煙淼的鐵袖,袖子順著天柱穴所在一直深深的切到了命門穴,極大的刺痛讓云小淺幾乎要撲倒在地上,但是她還有僅剩的清醒,她順手把兩根金針刺進付煙淼的穴位。
兩枚金針進入付煙淼的體內(nèi),她只是掙扎了掙扎了一會兒,就昏倒在了地面上。
倒是云小淺,胸口重傷,加之身后幾處大穴都被擊中,一口氣上不來,血噴在了地面上,包括那只碧蕺都被她的血染滿。
“小淺?!”南宮弦音驚叫一聲,連忙跑向云小淺。
云小淺自己是大夫,她知道她也是身負重傷,應(yīng)該也活不了多久了,她護住心脈的真氣早就散了,如今她只是回頭,拿起了金針對準了自己的廉泉穴,唇邊的血絲慢慢的順著她的面頰流淌下來,她那張八年來沒有幾天見到陽光的臉,此刻更加白的驚人,她喘息著,指著正在趕過來了南宮弦音:
“你——不要、不要過來?!?p> “小淺,你快點把針放下!”南宮弦音看得清楚云小淺在做什么,她停下了腳步,“你可不要做傻事,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不認我,你不要用自己的性命開玩笑?!?p> “咳咳……”云小淺笑,“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
“那你快點把針放下,我?guī)湍惘焸!?p> “不、不用,我只要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痹菩\一口氣說完,口中的鮮血又涌了出來。
“你說你說,你說什么事情我都答應(yīng)你?!蹦蠈m弦音已經(jīng)亂了方寸,她活到今天都是為了自己的女兒可以好好的活著,獲得北宮家的所有財產(chǎn),奪回本來應(yīng)該屬于她們的一切。云小淺如今已經(jīng)性命不保,那么其他什么還有什么作用。
“我要你,放棄復(fù)仇,放過北宮逆還有北宮家的所有人?!痹菩\慢慢的說,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聽不到。
“這……”南宮弦音驚訝,她沒有想到云小淺竟然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不答應(yīng)么……”云小淺手中的金針又向頸項推進了一寸,針尖觸及皮膚。
只要再一用力,她就會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