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學著小桃的樣子,低頭含胸,踩著小碎步走到劉夫人身后,甫站定便聽到一人吹著口哨道:“呦,老劉,你府上的丫鬟什么時候長得這么標致了?”
蘇錚看過去,那是一個絡(luò)腮胡的大漢,猿臂熊腰,魁梧得不像話,盤腿坐在那里肚子微微突出,脖子手上掛滿金燦燦的飾物,活脫脫一暴發(fā)戶。
劉陽哈哈一笑:“老金兄又開玩笑了,我這兒的丫鬟再標致還能比得過你府上十二舞姬?”說著也側(cè)目看去,微微一凝眼,盯著蘇錚道:“這小丫頭好面生啊?!?p> 劉夫人笑笑卻不答,瞋怪地看了劉陽一眼:“新招的丫頭老爺當然覺著眼生了,這也值得大家上心,倒顯得我們沒見過世面似的。”
劉陽一聽,再看看蘇錚的年齡相貌,頓時明白自己夫人的意思了,感情這丫頭是為自己準備的?這么一想,他打量了蘇錚兩眼,越發(fā)覺得滿意,心里也熱了兩分,按捺住微微的激動轉(zhuǎn)頭又去和客人們說話。
蘇錚余光一直注意著劉陽,見他并無異色,這才松了一口氣。果然如胡氏猜測的那樣,劉陽雖然與蘇舉人之死有某種干系,也想殺了身為蘇舉人女兒的自己,但他并不認識自己。
就是不知道是因為才回來,還沒時間去認識,還是根本覺得自己這樣的小人物不需要費心。
總之,他的不認識對蘇錚來說是好事。
蘇錚稍稍安心下來,忽然后頸皮膚一陣顫栗,心臟突突地格外不安地跳動起來。這是她面對危險的下意識反應(yīng),她愕然地抬頭,恰恰就對上了一雙微狹斂光的幽黑眸子。
那眸子的主人坐在離劉陽最近的一張幾子后面,可見身份是在場最重;他身邊有一個穿著大紅裙子的美貌少女正殷勤地陪著說話、玩笑,可見受歡迎的程度;而他本人,一身沉暗的黑袍,五官俊美深刻,眉間橫著股漫不經(jīng)心的淡然,舉手投足之間,又可見其出色優(yōu)異。
而這樣一人,正在以那種看不出情緒的神態(tài)在看著自己,不知其所思所想。
蘇錚嚇了一跳,她怎么忘了這件事?
眼前的這個人她不認識,但她不會忘記他的眼睛,曾一眼就給她以強大壓迫力的眼睛,這世上她還沒有遇到過第二雙。
此人正是那個所謂的“顏公子”。
而他身邊的紅裙少女正是名門大族的瑯家的飛揚跋扈的大小姐,瑯水色。
蘇錚暗暗退了一步,想將自己藏起來,可隨即想起來自己為什么要藏,對方又不認識她。
這么一想她坦然了一點,再抬頭時發(fā)現(xiàn)那顏公子的視線轉(zhuǎn)去了別處。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緊張極了。
她好過了,劉夫人心里卻不高興了。
她果然沒猜錯,老爺對蘇平安這一型很是喜歡,可這喜歡會不會太過了?多年夫妻,劉夫人可以說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只剛才那一眼她就從劉陽眼中看到了動心,這是超出自己預(yù)料的。
劉夫人抿了口酒,心中的警惕已經(jīng)上升為危機感了。她決定了,這個蘇平安絕對不能留,這不是自己能控持得住的。
不留她其實也很簡單,劉夫人的目光在廳里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那個暴發(fā)戶似的金鵬還在盯著蘇平安不放,眼里有著抹貪婪和躍躍欲試,她笑了笑,轉(zhuǎn)頭對蘇平安和小桃道:“貴客們都快沒酒了,你們端了大壺去給他們續(xù)上。”
蘇錚為難了一下,她能不動嗎?
不過小桃已經(jīng)很開心地脆脆應(yīng)了聲是,從后頭大桌上捧起一只大號的銀質(zhì)酒壺,又邁起那小碎步走下去,劉夫人見蘇錚不動,不滿地皺了下眉,趙媽見狀就在蘇錚腰側(cè)掐了把:“還不快去?!?p> 蘇錚只得跟上小桃。
也不知道這里人是以左為尊還是以右,小桃大概也不懂,她下了臺階就很自然地給第一桌的人倒酒。
桌上的人是范鎮(zhèn)令,他早已喝得醉醺醺,糊里糊涂說著醉話,還不忘沖小桃咧開了嘴笑,口臭和酒氣撲面而來,小桃嚇得后退了一步,恰好她膝蓋處傷了,動作有些不利索,蘇錚下意識扶了她一下,小桃就順勢把酒壺往她手里一塞。
蘇錚微愣,看到小桃眼里的一抹嫌棄,她大概是不愿意再靠近范鎮(zhèn)令了。
蘇錚暗暗搖頭,這人真是奇怪,又要表現(xiàn),又有一堆的小性子,這個丫鬟是怎么做上來的,還沒被人給開除?
她往范鎮(zhèn)令的酒壺里倒加滿酒。
直起身,有些犯難,范鎮(zhèn)令的這桌是左邊第一桌,下一個她是該給左邊第二桌續(xù)酒,還是右邊第一桌?左邊第二桌是那個暴發(fā)戶一樣極沒氣質(zhì)的男人,而右邊第一桌就是顏公子和瑯水色那桌……
她并沒有多想,選擇了走向左邊第二桌。
明明知道他們不會認識自己,蘇錚潛意識里還是覺得能不面對他們就不面對的好,能晚一點面對就晚一點的好。
按照逆時針下去的順序,他們該是最后才能倒到的。
這期間她可以把酒壺推還給小桃。
她沒去琢磨自己的警惕抗拒到底從何而來,也沒有意識到這種磨蹭的心理有多幼稚,更沒有發(fā)現(xiàn)正在說話的瑯水色看了她一眼,沉下了臉。
“劉夫人你這是哪里買來的丫鬟,這么不懂規(guī)矩。”瑯水色扭頭就向劉夫人抱怨道。
蘇錚已經(jīng)要倒酒了,聞言轉(zhuǎn)頭看去。
冷不丁手上一沉,那金鵬竟摸上了她的手。
蘇錚睜大眼睛,眾目睽睽之下之下她哪里會料到有人竟會如此放肆,而且還是以客人的身份,對著主人家的人動手動腳。她看著金鵬腆著肥臉露出色迷迷的表情,一瞬間反感到了極點。
“放手!”她喝道。
“喲,劉家弟妹,你這丫鬟才收進府里來的吧,火氣好大,有意思有意思?!苯瘗i嘿嘿笑著,手上用力要把蘇錚拉過去。
蘇錚臉色一白,因為取那不知名金屬,她手上弄出了很多傷口,有的甚至連碎瓷片都沒來得及挑出來,被金鵬這么用力一握,她頓時疼得冒冷汗,使勁甩手卻甩不脫,劇痛之下,整壺酒就朝著對方頭面傾灑過去。
“哎呦!”金鵬被淋了一臉,猝不及防之下撒了手胡亂擦起臉來,猛拍了下矮幾站起來,指著蘇錚怒罵:“娘的,給你臉不要臉,找死?。 ?p> 他頭發(fā)衣服都濕了,整個人狼狽無比,生氣起來又是肥肉亂抖,人家看了就哈哈大笑,金鵬臉面無光,便更生氣了,猙獰地瞪著蘇錚道:“死妮子,馬上跪下來磕頭,否則老子擰了你脖子!”
蘇錚面無表情地后退了兩步,眼睛盯著他卻什么也沒做。
金鵬大怒,跨過矮幾來抓她,蘇錚一矮身躲過去,手上酒壺里還剩余的一點酒卻灑了出去,只聽見瑯水色尖叫起來:“賤婢你干的好事!”
蘇錚冷笑地正想去瞧瞧這個愛小題大做的大小姐被弄成什么狼狽樣了,一轉(zhuǎn)頭卻愣住了。
那個被酒灑了一臉的人,不是瑯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