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門里門外兩世界
門里門外兩世界。
門外的宋瀚想要抬手推開擋住自己的那扇門，那扇隔絕著自己與自己結(jié)發(fā)妻子的門，卻恍惚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此時竟仿若有千斤之重，無論如何努力都抬不起半分。聽著里面宋嬤嬤不停地喊著“嬤嬤的好秀兒，你快醒醒啊，你還沒看一眼你的孩子呢……”，宋瀚疼到不能疼的心開始滴血，目中的淚水不需要任何力氣便滑下臉龐。
門內(nèi)在用盡最后一口力氣生下孩子的宋韓氏，此刻早已陷入昏迷，聽不見旁邊人對她的任何呼喚，更不知道門外正站著斷腸人宋瀚。不過她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從孩子降生的那一刻開始，正在一點點的流失。
茫茫雪海中冷得她發(fā)顫，她想起了自己這一生的經(jīng)歷，那些壞的已經(jīng)不再重要，那些好的卻讓她稍微有些暖和過來。于是過往便如畫卷般一一浮現(xiàn)出來，里面有她的親生父母、有她的良人宋瀚、有她的養(yǎng)女小沐兒、有她剛出生卻沒見面的孩子。
她又想起自己剛滿十五歲那一年，就是那一年的春天，她遇見了生命中的良人宋瀚。而那個平凡的春天，卻是她生命中最美麗、燦爛的一個春天，因為就在那個梧桐花開的季節(jié)，紫色的梧桐細(xì)雨中，羞煞了初次見面的少年宋瀚與還是少女的她。
她還想起當(dāng)自己滿心歡喜地嫁入宋府，侍奉夫君、孝敬公婆、尊敬長輩，這些卻都抵不過她無子的大罪，在公婆與族長開始逼宋瀚休妻另娶時，她是真的絕望了。可她的良人宋瀚卻沒有辜負(fù)她，為了她不惜被罵忤逆，大鬧家族祠堂，在族人面前以命抵命地決絕，保全了她的妻子身份，讓她在生死徘徊間得到了拯救，當(dāng)時她就想“得君如此，死而亦無憾”。
然后又是什么呢？
對了，然后就是宋瀚帶著自己離開那不能算家的家，進京赴考奪探花，帶著自己回家省親祈求公婆與族長大人的原諒，卻被族長告知“就算你將來成了誥命夫人，若沒為我宋家傳宗接代，死后照樣入不了我宋家的宗祠”，呵呵……多么可笑，夫君那么多的努力竟然都只是枉然。
再然后就是宋瀚帶著自己下江南，出城頭一夜便遇見了小沐兒，小沐兒那甜甜的笑與乖巧可人，溫暖了自己那顆枯萎的心，還讓她找回了久違的笑容?？勺约河肿隽耸裁矗吭谟辛松碓兄?，首先想到的就是怕她帶累自己，想要將她遠(yuǎn)遠(yuǎn)的拋棄掉。如果不是嬤嬤說小沐兒是春天的花兒，為自己帶來了春天的種子，若不是怕宋瀚對自己心寒，自己怕早就將她送人了吧？原來，不光是別人對自己殘忍，自己原來對別人也是同樣的殘忍。
“對不起了小沐兒，請原諒我到現(xiàn)在才醒悟到這些，對不起了我那剛出生卻未見面的孩子，看來娘是真的與你無緣了，可娘真的好想見你一面，瞧瞧你長得象誰多一些！”，昏迷中的宋韓氏在掙扎中，感覺到有人在她身上扎了很多針，還有人不斷替她搓手取暖。
當(dāng)宋韓氏模糊地感覺到這些時，就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正說道：“血雖然暫時止住了，但人怕是過不去今夜了。大人您還是節(jié)哀順便……盡早準(zhǔn)備后事吧！”
然后就是她的良人宋瀚，帶著濃濃的鼻音哀求道：“你是富陽最好的大夫，難道就真的沒法子了嗎？算我求求你行不行，要多少銀子都成?！?p> 那大夫卻苦笑一聲道：“大人……不是小人不盡心，委實是小人乃頭次救治產(chǎn)婦，以往哪有人肯讓男子近產(chǎn)房，更別說近產(chǎn)婦的身了。您……還是節(jié)哀吧，等夫人醒了，多與之說幾句話吧！”
宋韓氏害怕再聽到宋瀚的哀求聲，因為過去幾年間，宋翰已經(jīng)為了她這個妻子求過太多人了，于是不管別人能不能聽到她的聲音，執(zhí)著的重復(fù)喊著：“夫君……夫君……夫君……”，希望宋翰不要再為她而委屈自己，這也是她方才不聽宋嬤嬤勸告，而逼穩(wěn)婆救孩子的原因所在。
“秀兒，為夫在，你想說什么？”連近在身邊的宋嬤嬤都沒聽到宋韓氏的聲音，幾步之外的宋瀚卻立時撲到床邊，握住宋韓氏的手急問道。
屋里眾人剛想宋瀚是不是瘋了，卻發(fā)現(xiàn)床上的宋韓氏是真地在動嘴，于是所有人立時止了哭，靜望著床前雙手緊握的兩人。
沒有一絲聲音的房間中，讓宋韓氏虛弱無力的聲音變得稍微清晰起來。
“不要……再……求了！我……想……看……孩子”宋韓氏對趴在自己面前的宋瀚無力說道。
“秀兒……看孩子，孩子！趕緊將孩子抱過來……”宋瀚在聽清楚宋韓氏的話后，心里若有所悟的忍住心中的疼，急忙讓人將孩子抱給自己，低首將嬰兒放到宋韓氏的面前，下顎上掛著的淚珠滴到嬰兒小小的臉上，惹得嬰兒放聲大哭。
“是……兒子……還是女兒？”宋韓氏雖然瞧不太清孩子的模樣，但能夠聽到他（她）的哭聲卻是已經(jīng)讓她心滿意足了，于是露出一個淡到不能再淡的笑容問著宋瀚。
滿臉淚水的宋瀚點點頭，咬牙笑道：“是兒子……所以秀兒，你要撐下去，明日為夫就修書給父母大人，讓他們也知道這個好消息?！?p> 扯了扯有些干澀的嘴角，宋韓氏笑道：“嗯，這個就由夫君做主吧……妾身……還想看看小沐兒……”。
“好，為夫這就讓人去將小沐兒抱來……”將還在繼續(xù)哭的嬰兒放到宋韓氏身邊，宋瀚趕緊轉(zhuǎn)身讓人去東院抱人，自己則將宋韓氏冰涼的手踹進懷里。
當(dāng)吳媽與梁夫人抱著一晚上沒笑過的小如沐進屋時，宋韓氏的精神忽然好起來，臉色也恢復(fù)了些許紅潤，望著小如沐笑道：“小沐兒……來娘這里，讓娘好好瞧瞧你！”
所有人包括小如沐都意識到這怕是回光返照了。
所以當(dāng)梁夫人忍住眼淚將小如沐放到宋韓氏身邊，看著宋韓氏美麗容顏上淡淡的笑，聽著新生兒的哇哇哭泣聲，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涼襲上小如沐心頭。曾經(jīng)有一個機會擺在她的面前，她沒有好好珍惜，如果可以讓她再重新選擇一次的話，什么絕世容顏、什么榮華富貴她統(tǒng)統(tǒng)都不要，她只要身邊的人平平安安就好，她只要合家團圓就好。
可現(xiàn)實卻讓小如沐不得不面對這一切，于是她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傷，清晰地喊了一聲“娘”之后，便撲進宋韓氏的懷里，與新生兒一起放聲大哭起來。
兩個孩子的哭聲交纏在一起，聲聲都打在每個人的心上，只有宋韓氏淺笑道：“小沐兒不哭……娘的小沐兒笑起來能讓人忘卻所有煩惱呢！你日后要多笑給你爹爹看，別辜負(fù)你爹爹當(dāng)初給你取名的心愿?！币娦∪玢蹇薜迷桨l(fā)厲害起來，宋韓氏仿佛明白了一般，又笑道：“日后若娘不在了，小沐兒就是姐姐了，長大后要幫娘照顧好爹爹與弟弟！”
“夫人……先別說這個了，你會好起來的?！甭犓雾n氏對只有一歲大的小如沐說這些，再度淚濕衣襟的宋瀚溫聲阻止道。
被宋瀚打斷的宋韓氏，這才又對宋瀚笑道：“夫君也要答應(yīng)妾身，以后好好保重自個，還要照顧好小沐兒與我們的孩子……答應(yīng)妾身……好嗎？”，直到宋瀚點頭之后，宋韓氏原本面帶懇求之色的臉上，終于換上了滿足與安詳?shù)男θ?，就那樣在兒子的哇哇大哭聲中合上了雙目。
當(dāng)宋韓氏的手慢慢從宋瀚懷里垂落，抱著宋韓氏的宋瀚幾欲大哭，當(dāng)看到身邊掛著串串淚珠的小沐兒與哇哇大哭的嬰兒時，強忍悲痛地對所有人擺手道：“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們一家人好生待一會兒。”
當(dāng)天際傳來第一縷曙光時，院子里眾人身上都覆了一層霧氣，二樓房里新生嬰兒早已哭累睡了過去。而一直默默抱著宋韓氏的宋瀚，與依偎在宋韓氏身邊的小如沐，兩人都終于明白過來“宋韓氏是真的去了”。
哀莫大于心死，宋韓氏的離去讓整個富陽縣都為之惋惜。
不是因為她為富陽做過什么貢獻，而是她的離去，不光帶走了他們那個和藹可親的縣令，給了他們一個整日不茍言笑的縣令，還讓曾經(jīng)一度辦公效率出奇好的縣衙，又回復(fù)到往日那般拖拖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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