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風掠過廣州，雨橫風狂整整肆虐了一天。近晚，風停了，潔白的雨線象一根根銀色的條帚清掃著廣州城的每一個角落。白淳煥的房間窗戶打開，雨花飄進來潤濕了靠近窗口的地板。他聽著窗外錚鳴的雨聲，在書桌前奮筆疾書。
“哥，哥，快來看看”，秋棠人還沒進門，遠遠就聽見了她的聲音。
“哥，快看我寫的標語，你看怎么樣?！币徽Ｑ酃し?，秋棠在地上鋪開了一大遍。
白淳煥放下筆走上前去邊欣賞邊贊嘆：“不錯嘛，不愧是你們女師的高材生，活比別人干得都漂亮?！?p> 秋棠笑著說：“別說了哥，你不說好我還有點自信呢?！?p> “你看你，怎么能這么不信任哥哥。”白淳煥點了點她的鼻子，“你啊，還別說，真不能不佩服你，你們女師和其他兩個學校聯(lián)合搞的幾個游行活動都很有影響力，誰敢小看你們的力量?！?p> “呵呵，哥，別夸了，自己人夸自己人還這么帶勁。”秋棠嘴上這樣說，心里面其實美滋滋的?！皩α烁纾阍趯懯裁?？”她走到書桌前拿起白淳煥剛寫的紙箋輕聲念道：“打倒軍閥，打倒帝國主義，哎，哥，你們這是要下定決心了?！?p> “是的”白淳煥走到窗前沐浴著雨霧，“軍閥是中國內(nèi)憂外患的源泉,也是人民苦難的根本，打倒軍閥這個口號現(xiàn)階段不會動搖。反觀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就需要很大的政治智慧和決斷的勇氣。”
“哥，我發(fā)現(xiàn)你講這些主義的時候特別有氣質(zhì)?！鼻锾姆畔率种械募埞{一屁股坐在書桌上，“哥，說句心里話，特真特真的心里話，你演講的時候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子追呀?！?p> “你呀，又沒個正形兒了?！卑状緹ɡ_抽屜拿出一支煙，忽然想起什么事，把火柴盒扔給秋棠，“快給點上?！?p> 秋棠懶洋洋地從桌上跳下來，“憑什么又要我伺候你呀……”抗議歸抗議，手腳還是很麻利地給他點著了煙。白淳煥緩緩吸了一口，“爺爺?shù)昧艘环薨椎墓女?，這個來歷嘛，我看你還是得早點跟他老人家解釋清楚，咱們爺爺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可別給人追上門了還讓他蒙在鼓里?！?p> “哥——，你說誰呀?！鼻锾募傺b不知道他說什么。
“直說，喜不喜歡他吧?！卑状緹ㄖе挚吭谧雷由?。
“我也說不上。”秋棠給哥哥逼急了，“他身上兼有軍人和政治家的氣質(zhì)，那種獨特的魅力很吸引我，不過……”
“不過他有老婆孩子！”白淳煥彈了彈指上的煙灰插了她一句，“好了，我相信你會有分寸，哥知道你是新女性，在這方面哥沒什么意見，但是哥有一個要求：你一定要幸福，否則別讓我見到他！”白淳煥從粵軍一個將領(lǐng)的嘴里得知薛謙喜歡自己的妹妹，第一反應就是去揍他一頓，后來轉(zhuǎn)念一想，妹妹其實也長大了，她的人生選擇就尊重她的意愿吧。
“哥……”秋棠心里暖暖的，兄妹倆父母早逝，從小到大都是這個哥哥在呵護她，不聽話的時候替她挨爺爺?shù)陌遄樱桓吲d的時候幫她抓她喜歡的蝴蝶，秋棠對哥哥的感情難以用言語表述。
“哎呀——哥，別說我了，聽說婉頤回來了，你見到她了嗎？”
“見到了，昨天她來看爺爺，長成大姑娘了?！卑状緹ò褵熛缭谧郎系臒熁腋桌?。
“是嘛，那就可以娶回家了。”秋棠深知哥哥的心思，“爺爺最喜歡她，有了她爺爺就不嘮叨我了?！?p> “別胡說了，盡想些什么啊。”白淳煥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腦勺。
“哎喲！”秋棠沒來得及防備，“哥，你怎么又來了，看我怎么對付你?！彼橇撕鞘?，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
“癢啊，癢啊，別鬧了……”
雨中，一輛軍用小車停在白家吉慶堂門口，一位穿雨衣的軍官走了進來對正在撿藥的小柱說：“麻煩請通報一聲，我想見白淳煥先生?！毙≈犃粟s緊走進內(nèi)堂。
不一會兒白淳煥走了出來，軍官見到他先立正，然后畢恭畢敬地敬了一個禮，“大元帥有緊急事情要當面商議，請白先生去一趟?！卑状緹ㄒ话阕≡诤Ｖ槁返囊淮惫⒗?，軍官找到這兒，說明事情相當緊急，他跟著軍官上了車。
車停在大元帥府外，軍官打開雨傘把白淳煥送進大門，進門后迎上來一個身材瘦高的男人，他是辦公廳的錢秘書?！鞍紫壬?，大元帥正在接待商會的人，請您在這邊稍等?！闭f完把他領(lǐng)進靠外間的小辦公室。
小辦公室里已經(jīng)有一個年輕人正坐在沙發(fā)上看書，他靜靜地坐在窗口，專注地神情讓人不忍打擾，窗外白玉蘭樹成蔭，間中點綴著紫荊的花影。錢秘書走到他身邊輕聲說：“唐先生，您吩咐煮的咖啡已經(jīng)煮好了，我讓人端過來?！蹦贻p人抬起頭，發(fā)見白淳煥跟在錢秘書身后，笑了笑說：“也請這位先生喝一杯，同是等待中人，不妨坐下來聊聊?！薄昂玫??！卞X秘書走了。那位年輕人放下手中的書，站起來朝白淳煥伸出手，“小姓唐，名容禮。”白淳煥握住他伸過來的手，“我叫白淳煥，請多指教。”
兩人面對面坐在沙發(fā)上，錢秘書端來兩杯咖啡在一人面前放了一杯。白淳煥拿起勺子攪動杯子里的咖啡，一股清爽淡雅的香氣撲面而來，“古巴水晶山咖啡，唐先生好品味。古巴水晶山與牙買加的藍山山脈地理位置相鄰，氣候條件相仿，出產(chǎn)的咖啡可以相互媲美，沒想到遇到唐先生會有這么好的口福?！?p> “白先生這么準確地說出這種咖啡的名字，想必也有這個愛好?！碧破咭蚕氩坏綍谶@兒遇到一個懂咖啡的人。
“知道一點，談不上愛好。我在德國留學的時候，在一個咖啡館里勤工儉學，那個老板才是個真正會享受生活的人。我最記得那個德國老頭要用不同的器具碾磨不同的咖啡豆，對煮咖啡的水質(zhì)也有極高的要求，他那種德國式的嚴謹真是沒得說，我只是對這些混了個臉熟罷了。”白淳煥端起杯子品嘗了一口，由衷贊道：“此咖啡平衡度極佳，苦味與酸味配合得天衣無縫，有一股加勒比海的風味，不錯?！?p> 唐七忽然對眼前的這位白先生產(chǎn)生了興趣，他對咖啡的判斷令他刮目相看，“喝咖啡并不是喝它本身，品出來的味道取決于喝咖啡的人對他所處環(huán)境的態(tài)度，白先生自由撒脫，心境幽遠，唐某十分羨慕?！?p> “喝唐先生的咖啡，又得唐先生的贊譽，愧不敢當?！卑状緹ㄐχ鴵u了搖頭，“如今中國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有心情去品嘗這么好的咖啡，享受這玩意兒對我們這種人來說已經(jīng)遙不可及?！?p> “哦？心境由我不由人，白先生何出此言，愿聞其詳?！碧破叨似鸬谋油Ｔ诎肟罩?。
“大道理當然誰都會說，試問有誰會不喜歡這眼前的美景和誘人的美味，如果沒有信仰，就不能讓人真正放棄對這些感官感覺的短暫留戀。”
兩人正聊著，錢秘書走了進來：“唐先生，大元帥有請?！碧破哒酒饋硐虬状緹ㄎ⑽㈩M首，“白先生，聽君一席言受益匪淺，我們后會有期。”
白淳煥站起來目送唐容禮出門。重新坐回沙發(fā)，看著他面前的半杯咖啡，腦海中慢慢形成一個疑問：這個年輕人話雖不多，身上卻有一股不顯山不露水的氣勢，在大元帥府他還能象在自己家一樣煮咖啡，什么人能做到？他們聊了這么久，彼此都沒有好奇地試探對方，對于這樣一個年輕人，要有怎樣的修為？白淳煥的心底涌上一個奇怪的感覺：他和這位唐先生，還能有如此心平氣和地喝咖啡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