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昨日來蘇公館看婉頤，順便把白淳煥的近況告訴了她，臨走的時候還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改了一首宋朝李之儀的《卜算子》送給她：君住珠江頭，我住珠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今日是大年三十，天空十分灰暗，一早便晰晰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寒風(fēng)夾在小雨里冷得透人肌骨。婉頤穿了一件湖藍色的中式夾襖，脖子上圍了一條米色的羊絨圍巾，清冽得象一朵開在月下的梅花。她此刻在書房里把那首秋棠改過的《卜算子》抄錄了一遍，越想越是貼切：自己總是喜歡在窗前眺望珠江，淳煥大哥也許正和她一樣看著同一條江。想著想著不由得癡了。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宗管家?guī)е粋€陌生人走了進來。“小姐，唐府派人送來了一些禮盒，現(xiàn)正放在客廳里。”婉頤父親不在家，母親和二姨娘又不愛管事，三姨娘身懷六甲，兄妹年幼，她以一己之力擔(dān)起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唐府，是七少爺家？”婉頤頗感意外?！罢恰Ｐ〗?，這是禮單?！弊诠芗野咽种心菑埓蠹t色的禮單遞了過來。
婉頤略流覽了一下，上面列了山參、鹿茸、魚翅、燕窩、花膠等等一大串，“還好，都是上好的湯料，不是金銀玉石這么俗套，不然我還得費神想怎樣回禮才不至于失禮于人，都收下吧！”她把清單交回給宗管家，“您一會兒去庫房把今年花式最好的綢緞挑上十五匹讓來人帶回去?！?p> “是，小姐?！弊诠芗覒?yīng)著，轉(zhuǎn)身從身后那個人手里又拿過來一個藍色緞面的盒子，“小姐，七少爺還著人專門給小姐送了一份禮物?！薄芭?？”婉頤接過宗管家手里的盒子，打開精致的鎖扣，揭開盒子一看，里面有一副極為巧制的鎏金袖扣。婉頤心中一動，那晚在領(lǐng)事晚宴上，她曾詢問過袖扣的事，也提到過想找人打一副袖扣給自己的父親，唐七怎么會送這樣的禮物給自已，難道是……
婉頤沉呤了一下對來人說：“七少爺他有什么話帶過來？”來人回話：“七少爺吩咐小人告訴婉頤小姐，說客人夜宿芙蓉山?！薄芭?？這是什么意思？客人？誰是客人？芙蓉山在哪兒？”婉頤越想越不明白。來人說：“小的也不清楚，七少爺就只說了這么一句?！蓖耦U見問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只好打發(fā)他走了。
宗管家走后，婉頤在書房里繼續(xù)苦思，良久也不得頭緒。這時小粽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進來。一進門就說：“姐，門外有人找你?！?p> “是誰？”婉頤問。
“是白少爺?！?p> “在哪？”
“荔灣湖邊?！?p> 婉頤撐了一把油紙傘來到荔灣湖邊，湖面上煙雨朦朦，一個人影站在湖心的亭子里，面向一湖碧水孓然而立，象融入了眼前的風(fēng)景。
“淳煥大哥！”婉頤走到他的身后輕輕地喚了一聲。白淳煥聞言轉(zhuǎn)過身，“婉頤，是你！”兩人默默地對視，半晌沒有言語。湖上寒風(fēng)輕嘶，細雨綿綿，茫茫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亭中的這一對男女。
“婉頤，你還好嗎？”白淳煥首先打破了寧靜。
“嗯！”她點點頭，“一切安好！”
白淳煥伸手為她輕輕拂去額角的霧珠，“這些日子你可受得?。俊?p> “嗯！”婉頤答得簡單，卻是重重地點頭，在他溫柔地目光里，這些天的擔(dān)驚受怕，迷惘委屈仿佛一下子就成了過眼煙云。
看著她這副青春模樣卻有些老成持重的樣子，白淳煥笑了笑，“你看你，現(xiàn)在果真就象一個大當(dāng)家的了！
婉頤心中有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尋常的寒暄：“淳煥大哥，你們都還好嗎？”
白淳煥笑而不答，靜默良久。此時，湖上飄來一只小船，漿聲欸乃，白淳煥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手中的懷表，簇了一下眉頭，“對了婉頤，一會兒我就要趕去珠江碼頭，我要離開廣州一段時間，我來是想跟你暫時告別。”
“你什么時候需要向我告別了！”婉頤的臉上泛起了溫婉的笑容，“你還不是象風(fēng)一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她想起了回國的時候在輪船上遇見的那幾個人，淳煥大哥何嘗不是跟他們一樣。
白淳煥由衷地說：“在你心里，什么都能想得那么浪漫，象風(fēng)一樣，聽起來有股俠士之氣?！?p>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如果沒有那些象俠士一樣的人，這個世界不會那么精采！”她調(diào)皮地回應(yīng)。
“哦！狄更斯的《雙城記》”白淳煥贊許地點點頭。他停了一會兒，語氣變得有些沉重，“婉頤，我知道你沒有其他選擇，所以你要做好準(zhǔn)備，一切可能才剛剛開始?！卑状緹ǚ浅Ｇ宄龑⒚媾R著怎樣的挑戰(zhàn)，可這次，他必須也只能是一個局外人，他不能為婉頤做任何事情。
婉頤心中暖暖的，她大概知道淳煥大哥目前所從事工作的性質(zhì)，他能放下手頭的事情考慮她的處境，這樣的幸福感覺讓她難以言表。
婉頤鄭重地說：“淳煥大哥，我答應(yīng)你，我會保護好自己。”
白淳煥輕輕頜首，眼前的女孩如此善解人意，可自己終究不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守護在她身邊。
“對了，今天唐七少爺托人給我?guī)Я艘痪湓??！蓖耦U的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那句困饒了她半日的話，“我猜了很久都沒有頭緒，興許你能知道話里面隱含的意思?！?p> 不知道從何時起，白淳煥對唐七這個名字有些敏感，況且目前也只有他才能對婉頤施以援手。想起唐七可以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神情略有些黯然，心不在焉地反問了一句：“不明白為什么不親口問他？”
婉頤一開始并沒有聽出來他的話里暗藏的深意，想起唐七千年寒冰的模樣，自顧自地說：“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輕易招惹的！”等到發(fā)現(xiàn)白淳煥悶聲不語，默默地望著湖面，才感覺他剛才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大對勁。
“哎，淳煥大哥，你怎么不說話了？”她瞪大眼睛望著他，“不會是吃醋了吧！”
“吃醋？”白淳煥忽然覺得自己是有那么一點。既然被她說破，也沒有必要掩飾，一雙眼睛直視著她，“為什么不？我又不是圣人！”
婉頤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低下了頭，“好吧，淳煥大哥，可不可以當(dāng)我沒說過！”
白淳煥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反省倒是反得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