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玉顏？貌豐盈以莊姝兮，苞溫潤之玉顏，宋玉之《神女賦》所言非虛，你果然是國色天香?！边@是薛玉顏遇到蘇啟盛時，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那天，她正在時任廣州政府財政部部長金鎮(zhèn)岳家的花園和金家二小姐一起拍照。時值春日，花園里百花盛放，她站在薔薇花叢中，穿著一件碎花藍扣的學(xué)生裝，扎了兩條長長的辮子，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顧盼神飛。拍完照，兩個女孩子對攝影師的木箱子相機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不停地問這問那。
金部長陪著一位客人路過花園?？腿吮粌晌恍〗愕男β曇民v足觀看。
金部長見狀喚過二人，“蘇會長，這是我家二姑娘?！彼钢驹诙〗闵磉叺挠耦佌f：“這位玉顏姑娘，是我家二姑娘的同學(xué)，這兩天學(xué)校放假就來和小女作個伴兒，她是臺山薛家的女兒，也是薛副軍長的侄女?！?p> 蘇啟盛深深地看了玉顏一眼，“姑娘，你的笑聲把蝴蝶都引過來了！”他意指繚繞在玉顏發(fā)梢的兩只白色的粉蝶。
“哦？您是指——您？呵呵……”玉顏掩嘴笑著拉著金家二小姐跑開了。
金部長看著她們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蘇啟盛笑了笑，“欲并老容羞白發(fā)，每看兒戲憶青春。看著她們想想自己，真的是覺得老了！”
“哪里哪里，蘇會長正當(dāng)盛年聲名遠播，令人仰慕?！苯鸩块L今天約蘇啟盛來家里是為了商談借蘇氏海運船只替自家運送貨物一事，他不希望玉顏一句話破壞蘇啟盛的心情?！疤K會長，我們?nèi)デ皬d吧！”金部長領(lǐng)著蘇啟盛離開了花園。
玉顏和金家二小姐跑到閨房里關(guān)上門，兩人氣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
“我說，你跑什么！”金二小姐跟著她一路跑，還沒弄明白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庇耦伩┛┬χ?，“我就是覺得，剛才那位客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p> “是嗎？不過，你還別說，我看他就是年紀大了點，其他看上去還行吧！”金二小姐下了個論斷，看得出來那位客人有點喜歡玉顏的意思。
“你不會吧！他跟我們差這么遠！”玉顏夸張地伸開雙臂。
“若是他品學(xué)兼優(yōu)才高八斗，若是他身居要職家世顯赫，若是他名動南粵富甲一方，你不動心嗎？”金二小姐知道父親今天請來的客人是誰。
“才不！象他們這樣的人都有三妻四妾，我要一個只屬于我的人！”玉顏把辮子往后一甩。
“好好好，青春都尉最風(fēng)流，二十功成便拜侯。你的心上人當(dāng)然是要一等一的風(fēng)流少年！”玉顏心氣很高，金二小姐和她交好，自然最了解她的心思。
“哎，這是什么？”玉顏發(fā)現(xiàn)金二小姐的梳妝臺上放著一個漂亮盒子，注意力立即轉(zhuǎn)移了過去。
“這是八音盒，是我大哥從國外帶回來給我的?！苯鸲〗愦蠓降啬眠^八音盒遞給她，一邊還教她擰發(fā)條，“這樣一扭，就可以聽到好聽的音樂。”
聽到這句話，玉顏忽然有種被人奚落的感覺，眼神黯淡了下來，這個東西她家沒有，她也沒見過。玉顏出身在一個小戶家庭，家中開了一個小藥鋪，她現(xiàn)在是被父親寄養(yǎng)在伯父家。雖然伯父待她不薄，但是伯母看她總會待慢兩眼，漸漸地她總會顧忌別人看她的眼色，有些話她聽不出說話人原有的味道。
“玉顏，你怎么了？”金二小姐覺察到她有些異樣，她對八音盒并沒有先前那樣的好興致。
“哦，沒什么，好象有一只小蟲子飛進了我的眼睛?！庇耦伡傺b揉了揉。
“我來看看！”金二小姐急忙湊過去幫她吹。
“不用了！”玉顏被她吹得眼淚直流。
下午，玉顏和金二小姐去逛了一趟街。
回來的時候，金夫人在客廳把她們倆叫住了。“你們快過來，有人給你們送禮物了！”
“哦？誰會給我們送禮物？”兩人面面相覷。
兩人走進客廳，只見桌面上放著兩只一模一樣包裝精美的禮盒。“快點打開看看?！苯鸱蛉舜叽俚?。兩人走到盒子旁邊一人打開一個。
“呀，這是什么？”玉顏先叫了出來，她不知道手中這只黑色盒子一樣的東西是干什么的。
“是照相機！”金二小姐興奮地說，“這是德國產(chǎn)徠卡相機，很難買到的！”金二小姐的二哥是報館的高級記者，她見過二哥拿過這種相機，漂亮的Leica標(biāo)志閃閃發(fā)光。
玉顏一下子掛不住臉了，金二小姐怎么什么都知道，而她卻什么都沒見過，跟她一比自己簡直就是一個鄉(xiāng)下妹?！拔也幌矚g這個相機。”她賭氣把相機放回禮盒里。
“什么呀，你今早不是還問攝影師那個木箱子一樣的相機怎么用嗎？快別傻了，我們?nèi)フ椅叶?，讓他教我們怎么玩！”金二小姐不管她使什么小性子，一把拉住她，抱著兩個盒子上樓去找二哥。
蘇啟盛在書房提筆練字，想到今天早上在金府遇見的玉顏，她那俏皮的語言和銀鈴般的笑聲在他耳邊揮之不去，筆隨心動，紙上錄下一首唐代鮑君徽的《惜花呤》：
枝上花，花下人，可憐顏色俱青春。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不如盡此花下歡，莫待春風(fēng)總吹卻。
鶯歌蝶舞韶光長，紅爐煮茗松花香。
妝成罷吟恣游后，獨把芳枝歸洞房。
二姨娘端了一盅海底椰燉雞湯走了進來，近日蘇啟盛偶覺嗓子不舒服，她特地?zé)趿耸逞a湯給他喝。她細心地撇開油花，盛好湯端到蘇啟盛面前，“老爺，您喝湯。”
“好！”蘇啟盛把筆擱在筆架上。乘著他喝湯的功夫，二姨太欣賞起蘇啟盛的書法。蘇啟盛的行草頗具功力，“老爺，您的字寫得真好似清風(fēng)出袖，明月入懷??！”她贊道。
“哎，哪有你這樣夸的，這是人家夸書圣王羲之的話，你怎么用在我身上！”蘇啟盛邊喝湯邊笑話她。
“我可說的不假，老爺?shù)淖值拇_神形兼?zhèn)?。”二姨太堅持自己的看法?？墒牵粗@首《惜花呤》，二姨太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事?！袄蠣敚鷮戇@首詩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哪里，信手一寫而已?！碧K啟盛被二姨太看穿心思，連忙掩飾。
“是哪家姑娘這么有福，讓我們老爺看上了？”二姨太深知蘇家產(chǎn)業(yè)龐大，但人丁不旺，老爺年近四十五歲膝下才二子二女。這么多年來蘇啟盛對兩位太太情深意重，沒有再續(xù)之念，雖然她們也勸過，但都被他拒絕，如今老爺動了一點心思，二姨太也有了撮合之意。
“老爺，如果您當(dāng)真看上了，您大可不必顧及我和姐姐，這么多年我們也深知您的情意，但是蘇家綿延子嗣的事不能耽誤?！倍烫嫘膶嵰獾卣f。
蘇啟盛有點不好意思，那個姑娘看起來比婉頤大不了幾歲，“行了，這事咱們從長計議?！?p> 正說著，宗管家?guī)е鴮毢县浶械泥嵗习遄吡诉M來，
“老爺，你談?wù)?，我先告退?！碧K啟盛微微點頭，二姨太轉(zhuǎn)身出門。
“徐老板，什么事這么急？”蘇啟盛看他有點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過來的樣子。
“會長，不好意思啦，我忘記把相機的膠片給您拿過來了?！编嵗习迨欠鹕饺?，話音里的廣東腔很濃。
“忘記拿膠片？”蘇啟盛轉(zhuǎn)念一想，“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拿過來沒有？”
“當(dāng)然啦！”鄭老板把手中的一個小盒子遞了過來，“這是原廠配的膠片，用的是電影膠片，很先進的啦！”
“好吧，謝謝你，”蘇啟盛接過盒子，“宗管家，帶鄭老板去賬房結(jié)賬?！?p> 鄭老板一聽連連擺手，“會長，區(qū)區(qū)幾個膠片用不了幾個錢，我們講心不講錢，講錢就太見外啦！”
“行，那就謝謝啦！”蘇啟盛平時也沒少光顧?quán)嵗习宓纳?，也就順?biāo)浦?，受了這個人情。
送走了鄭老板，他叫來宗管家，“備車！”
金府里，兩位小姐正沮喪地站在金二小姐的二哥身邊。
“相機沒有膠片就沒有任何用處，這種高級相機往往是配專用膠片，在廣州也很難找得到?！倍缯f。
“??！太不好玩了！”兩人把盒子往旁邊一放，失望地嘆了口氣。
這時，一個傭人在門口說：“二位小姐，老爺請你們下樓，有位客人來了?！眱扇酥缓檬帐昂煤凶樱е黄鹣铝藰恰?p> 客廳里，早上那位客人正坐在上坐喝茶。
“來來來，你們都過來坐?！苯鸩块L招呼她們。
“對不起了二位小姐，”她們剛一入坐，客人放下茶杯說：“原本是想送個小玩意兒讓兩位小姐高興高興，沒想到一疏忽忘了把這個關(guān)鍵的東西送來。”他拿出一個小盒子，金二小姐走上前去接了過來，打開一看，“是膠片！”她高興的說，“玉顏，你看，相機可以用了！”玉顏也是喜形于色，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這位客人：他身著裁剪合體的西服，氣宇軒昂，眉目中透出一股自信與持重。這位客人恰好也在看她，四目相對，她不由得心如撞鹿。
金部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今早蘇啟盛可是拂袖離開，下午卻主動登門，這個機會他決不能再放過?！疤K會長，既然來到，請您務(wù)必賞光在我府上吃頓晚飯，我新?lián)Q了個廚子，是我好不容易從順德找過來的，蘇會長嘗遍天下美食，您順便也幫我品鑒一下我這新廚子的手藝?！?p> “這……”蘇啟盛猶豫了一下，想起今天早上拒絕過他要辦的事。
金部長看他的臉色，連忙補充說：“今晚只是區(qū)區(qū)一頓家宴，您送小女這么貴重的禮物，咱們禮尚往來而已?！?p> 蘇啟盛只想著讓玉顏高興倒是沒考慮金部長有這么多后手。罷了，既來之則安之，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何況他也不認為自己是英雄，就且行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