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那支編隊剛剛正在不遠的地方打掃戰(zhàn)場，忽然聽到這邊已經(jīng)沒有戰(zhàn)事的街上傳出幾聲槍響，他原以為還有商團殘余的武裝抵抗，便帶人趕了過來，沒想到他看到的是已經(jīng)打算舉槍自盡的謹荷和奄奄一息的茹夫人。
“小姨，小姨，”唐七急聲呼喚已經(jīng)昏迷的茹夫人。一會兒，茹夫人慢慢睜開了雙眼，氣息微弱地說，“容禮，是你?。俊碧破唿c點頭，“容禮，你讓我不要出門，我沒有聽你的話，你怪我嗎？”與商團正面一戰(zhàn)是遲早的事情，婉頤父親退出商會就已經(jīng)打響了預告。唐七事前已經(jīng)告誡過她，但她不肯回上海，執(zhí)意要留在廣州?！安?！不怪！”唐七明白事以至此無力回天，他搖了搖頭，何況他這個小姨向來我行我素，自己認為對的事任憑誰也拉不回來。
茹夫人的嘴角泛出了一絲微笑，“大家都反對我嫁給時甫，現(xiàn)在你們知道了吧，我有多愛他?！薄靶∫獭碧破咝闹幸魂囁毫寻愕奶?。他也曾站在家族的立場上勸過茹夫人不要嫁給牟時甫，如果不是茹夫人，這次戰(zhàn)斗也不會給他帶來如此大的顧慮。也正是因為茹夫人，最終沒有抓到作為叛亂發(fā)起人之一——商團首領(lǐng)牟時甫，他竟然會在遺憾中加雜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
“容禮啊，小姨不后悔，一點兒也不后悔，嫁給時甫是小姨這輩子做得最開心的事?！比惴蛉说穆曇粼絹碓叫?，眼睛好象非常疲倦。謹荷在一旁聽到母親這樣說，不由得悲從中來：人人只看得到她表面的風光，何嘗關(guān)心她在背后流過多少眼淚，她親眼看到，在一個女人家里，母親用剪刀鉸碎了那個女人一柜子的旗袍。這個愛穿旗袍的美麗女子，曾一度發(fā)誓不再穿旗袍，只有遇到牟時甫才讓她有了重新穿上旗袍的欲望。她現(xiàn)在穿這一身湖蘭色的旗袍就是她最喜愛的款式和顏色，而今血色斑斑，分外凄美。
唐七握住了茹夫人的手，這只手曾經(jīng)牽著兒時的他走在黃埔江畔、西湖長堤，曾經(jīng)彈起優(yōu)美的琵琶給他聽?！靶∫?，別說了?！彼穆曇粲行┻煅?，茹夫人的手越來越冷。她停了一會兒，突然睜大了眼睛，“謹荷，你在哪？”謹荷聽見連忙握住了她另一只手。茹夫人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她緩緩地把謹荷的手交到唐七手上，氣若游絲地說：“容禮，答應(yīng)我。謹荷……我的謹荷，就交給你了。你替我，好好照顧她，好好的……”她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
謹荷的眼淚落在唐七的手上，唐七的手顫了一下。“媽——”謹荷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劃破天際。雨后天正晴，硝煙里有一行白鷺從藍色的天空中飛過。
“小姨！”唐七的眼角濕潤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拔出佩槍指著已經(jīng)被控制住的那十幾個桂軍士兵，象一頭獅子一樣發(fā)狂地怒吼：“誰！是誰開的槍！”
“饒命啊，我們以為她們是商團兵?！庇腥讼虢妻q。“你們說不說！”唐七的眼神越來越冷?！澳呛?！我現(xiàn)在就放你們走，你們盡力跑，有多快跑多快，我閉著眼睛開槍，看你們幾個人能撿回自己的性命！”“??？”這十幾個人面面相覷。
唐七見他們還沒有反應(yīng)，接著說：“我這把槍有二十發(fā)子彈，但我向你們保證，你們有多少人我就開多少槍，一個也會不枉死！”一旁的黃埔學生兵吼道：“這是我們軍校武器教官兼射擊教練，不想死的就開口！”
“??？”那十幾個軍士一聽傻了眼，其中一個軍士望著小頭目說：“大哥，我不想死，大哥，對不住啊，我上有三歲老母下有八十歲的孩子……哦，不對！”“我呸！”小頭目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個軍士唯唯諾諾地說：“長官，火是他讓放的，槍是他叫開的，跟我們沒關(guān)系啊長官！”唐七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平靜，槍口冷冰冰地頂在小頭目的腦門上?！吧頌檐娙?，縱人搶燒；身為軍人，濫殺無辜！”這幾個字一個一個從唐七的牙縫里崩出來，小頭目從來沒覺得自己會離死這么近。
“你們……我們是友軍，你們不……不……能開槍！”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唐七頓了一下，放下頂在他腦門上的槍，“不能開槍？你說得也是！”他慢慢把佩槍插回槍袋，冷冷地說：“一槍解決，豈不讓你太痛快！”小頭目一聽，臉變得煞白，一下子攤倒在地。
蘇公館。為了防止散兵游勇再生枝節(jié)，蘇啟盛吩咐緊閉公館大門。早間的時候，蘇啟盛讓廚房熬些粥，做些饅頭分派給受難的商民。由于人太多，蘇府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鍋，二姨太領(lǐng)著大伙緊趕慢趕，直到中午，在蘇公館避難的每一個人才都吃上了飯。
槍炮聲漸漸停了，周圍一片死靜。小粽出門打探回來。他告訴蘇啟盛，平叛的軍隊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商團總部，陸上戰(zhàn)事基本結(jié)束。戰(zhàn)船目前正在珠江上集結(jié)，估計水上還有一場戰(zhàn)爭。但從目前局勢上判斷，勝敗已定，跟隨大元帥北伐的軍隊，也有一部回師廣州，這場水戰(zhàn)已經(jīng)左右不了最終的結(jié)局。這次叛亂中大約有一兩千名平民遇難，西關(guān)被大火燒掉了三分之一。
他聽完后半晌無語，默默地走到公館門口推開了沉沉的大門，一陣風吹來，街面上不知誰家孩子落下的紙鷂被卷得飄了起來。此刻，他放眼望去：天空黑煙未燼，夕日繁華的街道上到處都是斷垣殘瓦。晴光燦燦下，一切依然是那么寧靜。
“爸，您在想什么？”婉頤走到他身邊，今天發(fā)生的事，似乎早就在他意料之中。蘇啟盛瞇了瞇眼睛，“女兒，都是鄉(xiāng)鄰啊，你說是不是非得這樣做呢？”他的話語中透出一些悲涼。
婉頤知道父親心里有答案，但他似乎是不甘心看到眼前的這個結(jié)果，只有輕聲安慰他，“爸，當年女王武曌立下了無字碑，是非任人評說，您也不必想得太多?！碧K啟盛點點頭，又好象想起什么，“對了，七少爺也參加了這次平叛，真是有些難為他啦！”
“茹夫人和牟叔叔已經(jīng)是一家人了，七少爺怕是……”婉頤想起牟時甫離開的時候，最后向商團總部方向回望的那一眼?！安粫?，”蘇啟盛揮手打斷了她，“唐七是個少有的有遠見卓識的人，有些事避不過也不能避。”
他長吁一口氣道：“歷史的這一頁，說翻過去就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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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第一卷的故事到此完結(jié)，接下來是第二卷云海緣，第一卷里還有一些疑點在這卷會有清楚的交待。請一如既往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