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夜已深了,您該歇著了?!痹S福進入乾清宮的西暖閣中,在朱翊鈞身后輕聲提醒道。
自從東暖閣恢復(fù)了原來的功用,專供朱翊鈞處理政務(wù)以來,西暖閣便成了書房。只是,此時朱翊鈞手中雖然拿著書,但心思顯然不在這上面,那書有近一個時辰?jīng)]翻動過了。
“許福,什么時辰了?”朱翊鈞干脆仍下手中的書,微閉著眼睛問道。
“萬歲爺,已經(jīng)到了人定了,二更的鼓敲過也有一段時間了?!痹S福躬身答道,然后招了招手,馬上有宮女碎步過來給朱翊鈞換上新茶。
“陳矩呢?還沒傳來消息嗎?”朱翊鈞端起茶吹了吹,呷了一小口。
“萬歲爺,您說過要讓陳公公把那四個人分開訊問,奴婢估摸著可能還要再過一陣子吧。要不,您先就寢,等陳公公回來,奴婢再去叫您?”許福小心翼翼的建議道。他知道朱翊鈞現(xiàn)在的心情不好,很怕觸了霉頭。
朱翊鈞皺了下眉頭,心中煩躁的很,怎有心情睡覺?今天這件事那么多人看到,肯定是瞞不住的,一個處理不好,等明天那幫子大臣知道后,有了這么合適的理由,他們還不得再來一次“逼宮”??!到時可就不是能輕易推脫的了。
再者,如果今天的事情真是朱常洵指使人做的,那么自己還有必要為他承受那些大臣的壓力嗎?好吧,這是借口,自己之所以遲遲不立儲,還有一半的理由是不想向那些大臣低頭,但眼前不就是一個非常好的與那些大臣緩和關(guān)系的理由嗎?此時立儲也許順理成章。
不過,這樣做那不就證明自己之前的堅持是錯誤的嗎?何況,愛妃那里怎么交代?一想到鄭貴妃,朱翊鈞的心就軟了下來,對這件事再次猶豫不決。
不過,想到朱常洵說的那句下賤的都人之子,朱翊鈞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心中既難過又憤怒,心里的邪火怎么也壓制不住。
“許福,你去東廠催一催,告訴陳矩,盡管放手去做,死個一兩人也就死了,朕只要看他們最后的口供就行。另外,告訴他,朕要半個時辰之內(nèi)看到他拿到的口供!”朱翊鈞敲了下條案,語氣不善的說道。
“是,萬歲爺,奴婢這就去?!痹S福趕緊躬了躬身子,快速退出了西暖閣。
陳矩雖然不是提督東廠太監(jiān),但作為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御馬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二十四衙門當(dāng)之無愧的二號人物,并且還是奉旨辦事,借用東廠審訊一下人,東廠的諸人那還不是乖乖的配合!
“你叫什么名字?”在東廠的一間刑房中,陳矩坐在東廠番子搬來的太師椅上,對被扒光衣服綁在刑架上的一個小太監(jiān)問道。整個刑房中只有他們兩人,其他人都被打發(fā)出去了。
“回、回老公公,小的、小的叫王海。”雖然被扒光了衣服,但在刑房中間那個熊熊燃燒的火爐的烘烤下,朱常洵的這個叫王海的近侍不僅不冷,此刻還滿頭大汗。之所以說話磕磕絆絆,當(dāng)然是被嚇的,這里可是東廠!更要命的這里還是東廠的刑房!今天能囫圇個出去,就是道祖爺爺保佑了。
“王海是吧?這張可是你一個時辰前在皇宮中親筆寫的供詞?”陳矩把手中的一份王海他們四個小太監(jiān)在御嵐湖被壓下后寫的事情的經(jīng)過晃動了一下,面無表情的開口問道。
“是、是?!?p> “哦?!?p> 陳矩把手中的那份供詞放下,開口問道:“還有什么想補充或者沒交代清楚的嗎?”
“回、回老公公,小的、小的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蓖鹾D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不該說的也給爺們說一下。”
“呃?沒、沒有了,老公公,小的真的都說了。”王??炜蘖耍睦镏眹@自己倒霉。
“你上面說你們四個正陪三皇子在御嵐湖賞燈,之后大皇子也來了,他先開口辱罵你們,讓你們滾開,不要在他面前招搖,是不是這樣?”陳矩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并沒有在乎刑房中的血腥味。
“是,是這樣的?!蓖鹾Q柿丝谕倌?,這是在御嵐湖被押走后,有人示意他們這么講的。
“嗯!”陳矩點了點頭,拉了拉手邊的一個搖鈴,這是通知外面的人進來的暗號。
外面的人聽到鈴聲,推門進來兩個打著赤膊的兇煞大漢,還有一個戴圓帽、著皂靴、穿褐衫的掌刑千戶。
“陳爺,您吩咐?!闭菩糖艄?,滿臉諂笑。
陳矩放下茶杯,從袖口中摸出一塊折疊的十分精致的錦帕,仔細(xì)的展開后抹了下嘴,開口道:“讓他清醒一下?!?p> “陳爺,您的要求……”
“你們自個斟酌著辦吧,能留個半條命就行了?!辈潦猛曜欤惥匕咽种械腻\帕一絲不茍的疊好,重新放入袖口,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
掌刑千戶哈了哈腰,然后轉(zhuǎn)身對后面的兩個兇煞大漢說道:“陳爺?shù)脑捘銈兌悸牭搅??掌握好分寸。嗯,上棍吧,先杖三十。?p> 由于陳矩坐在這里,掌刑千戶不敢弄得太過血腥,所以就選擇了比較保守的棍刑。棍刑的刑具是用楊樹或榆樹的樹干削成的,長五尺,彎曲如刃,執(zhí)手處有人的小臂那么粗,著肉處直徑八九分。用棍施刑時,先用繩子束緊犯人的腰部,兩名衛(wèi)士踩著繩子的兩端或把繩子兩端固定住,使犯人無法躲避,這才用刑。
王海一看,兩個兇神惡煞的大漢已經(jīng)在取刑具了,這是要動真格的?。☆D時嚇得淚都出來了,毫無骨氣的大喊:“老公公,小的想起來了,小的還有事情沒說!老公公,小的交代,交代?!?p> 掌刑千戶揮手止住了那兩個要執(zhí)刑的番子,低頭哈腰對坐在太師椅上的陳矩問道:“陳爺……”
陳矩端起茶又呷了一口,砸吧了下嘴,擺了擺手:“繼續(xù)!免得待會說話又忘記什么?!?p> “陳爺?shù)脑挾悸牭搅??讓這位小公公清醒一下?!闭菩糖赳R上對那兩個執(zhí)刑番子嚷道。
“老公公饒命,小的忘不了,小的都記得了……”王海驚恐的大叫到。
然而此時卻無人理會他,只見兩個執(zhí)刑番子很熟練的左右交錯了一下便用繩子束緊了王海的腰,接著各自把繩子的一段拴在墻上的兩個固定掛鉤上,然后同時大喝一聲,刑棍落了下去。
“媽呀!”王海嘴里的求饒聲頓時變成了哭喊聲:“啊!哇!呀……”
等三十棍打完,王海臉上的淚水、鼻涕、口水全流了出來,嘴唇也咬破了,兩條白嫩的大腿上往下滴著黃色的液體……
陳矩微皺了下眉頭,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掌刑千戶很有眼色,馬上指了一下半死不活的王海,對兩個手下番子吩咐道:“給他沖一下,陳爺還等著問話呢?!?p> 然后轉(zhuǎn)過臉滿臉諂笑的說道:“陳爺,咱們是不是去外面等一下?這些番役粗手粗腳的,別弄臟了您的衣服。”
略微點了下頭,陳矩站起來背著手向外走去,而掌刑千戶終于端起了官威,沖兩個執(zhí)刑番子道:“弄干凈一點,待會別污了陳爺?shù)难劬?!”說完,搬起陳矩坐的太師椅,大步往門外而去。
陳矩再次回到這個刑房坐在那張?zhí)珟熞紊系臅r候,不待發(fā)發(fā)問,疼的呲牙咧嘴王海沒有任何隱瞞,主動一五一十的把事情交代了個清楚。
摸了下光潔溜溜的下巴,陳矩閉目思考了一陣,然后沉聲問道:“還有什么想補充或者沒交代清楚的嗎?”
聽到這熟悉的話,王海淚水不可遏制潸然而下,指天搶地的發(fā)誓,絕無隱瞞任何事情和細(xì)節(jié)……
許福匆匆來到東廠的時候,陳矩已經(jīng)訊問完三個人了,還剩下最后一個。許福把朱翊鈞的話重復(fù)了一遍,陳矩聽后哪敢怠慢,命人帶來最后一人,也不廢話,直接問道:“給爺們說說怎么回事吧?爺們時間有限,只給你一次機會?!?p> 小太監(jiān)看著挺機靈,大大的眼睛轉(zhuǎn)動了一下,滿臉媚笑的尖聲說道:“老公公,小的是張鯨張公公的干孫兒小九,您老不記得小的了?”
陳矩從太師椅上毫不猶豫的站了起來,不再理會這個叫小九的太監(jiān),直接往外走去,拉開門對外面的掌刑千戶招了招手,從嘴里吐出兩個字:“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