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爵經(jīng)過昨天的被群臣“圍攻”的慘痛教訓,再加上聽了張永年的一番話,晚上幾乎是徹夜未眠。把事情前前后后仔仔細細的考慮了個通透,最終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要想還在首輔的位置上做下去,除了按照太倉老鄉(xiāng)張永年說的去做之外,已別無他法。
既然有了決斷,王錫爵便拋開了所有的顧慮,所以無論朱翊鈞說什么,軟的還是硬的,他一概不松口——反正朝堂上也無老夫的立足之地了,名聲也眼瞅著迅速變臭,皇上不收回“三王并封”的圣旨,老夫便掛冠而去,讓皇上你也跟著沒面子。
朱翊鈞也是氣壞了,無論自己是疾言厲色還是苦口婆心,無論是拍桌子還是倒苦水,老家伙就像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不松口。
最后話說了一籮筐,口水也撒了不少,朱翊鈞終于無奈的想開了,這件事成不了也是預料中的事情,畢竟自己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圣旨早收回一天晚收回一天也無所謂了,就當是給老家伙面子了。
“行了,你起來吧,朕答應你,下旨追回之前‘三王并封’的旨意便是?!敝祚粹x坐在龍椅上,疲憊的擺了擺手,有氣無力的說道。
“謝皇上隆恩!”王錫爵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還請皇上即刻擬旨?!?p> “你……”
朱翊鈞本想斥責兩句,無奈早就跟這油鹽不進的老頑固說的累了,反正都答應了,那就擬旨吧。
“你斟酌著草擬一下吧?!敝祚粹x被煩的不輕,今天實在是不想再看到這老頭,擬好了旨趕緊回你的內(nèi)閣辦公去吧。
王錫爵從地上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大概是年紀大了,跪的時間也長了點,只覺一陣頭昏眼花,踉蹌著就要跌倒。要不是許福眼疾手快扶了一下,剛進入花甲之年已滿六十的首輔說不得就要摔出個好歹來。
朱翊鈞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放了下來,給了許福一個贊賞的眼神。這王錫爵要是在大殿上摔出個什么事情來,不說君臣、師生情誼,不了解內(nèi)情的群臣說不定會傳出這老家伙要死諫呢!自己豈不成了昏君?
“先生,沒事吧?”朱翊鈞關心了一句,看到盡顯老態(tài)的王錫爵,他不由得有些唏噓,氣也消了大半。
王錫爵苦笑著搖了搖頭:“謝皇上關心,老臣無事。歲月不饒人啊,轉(zhuǎn)眼間老臣也邁入花甲之年,已是把老骨頭了?!?p> “許福,扶著先生過去,幫他研墨?!敝祚粹x本想說讓王錫爵回去休息的,但以他對王錫爵的了解,知道在沒有擬定圣旨之前,老家伙是不會離開的。
許福扶著王錫爵走到龍案下首不遠處的一個條案處,熟練的將適量的清水滴入硯面,研好的墨汁推入硯池,反復研磨起來。
王錫爵恭敬的拿起一張空白的圣旨鋪開,稍一思索,即拿起挑選好的毛筆,沾了點墨汁在圣旨上一揮而就,隨后雙手捧起來吹了吹便交給了許福。
朱翊鈞從許福手中接過王錫爵草擬的圣旨,看了看還是比較滿意的。王錫爵乃是榜眼出身,字體文筆都不消說,內(nèi)中意思也把幾乎全部責任攔在了他自己身上。
既然沒有問題,朱翊鈞便毫不猶豫的取出玉璽蓋了下去,既然都這樣了,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許福!”
“奴婢在?!?p> “去禮部宣旨吧。”朱翊鈞倒很干脆,直接就讓許福去傳旨了。
“謝皇上!”王錫爵又跪了下來。
“行了,行了,不用多禮了,朕可沒有許福的身手,先生還是趕緊起來吧。”朱翊鈞揮了揮手,消遣了王錫爵一下。
王錫爵并沒有起來,而是拱了拱手說道:“皇上,老臣還有一事相求,請皇上恩準?!?p> 朱翊鈞皺了下眉頭:“先生還有何事?”
“皇上如若還體恤老臣的話,求皇上恩準了老臣的致仕請求,老臣必銘感五內(nèi)?!?p> “王錫爵,你到底還想怎么著?朕都已經(jīng)答應你收回‘三王并封’的旨意了,圣旨都擬了出來,朕也批準了,許福也已經(jīng)去傳旨了,你還想干什么?還有完沒完!”朱翊鈞當即就有點不耐煩了,老家伙難道去意已決?
王錫爵磕了個頭,苦笑著說道:“皇上,不是老臣不知進退,皇上可明白老臣的苦衷?自老臣昨天草擬了‘三王并封’的圣旨后,臣這個首輔便已經(jīng)被孤立于朝堂之外,還有什么威信可言?皇上覺得這朝堂上還有老臣的立足之地嗎?老臣如今除了致仕之外,還能怎么辦?”
朱翊鈞本來還想發(fā)火,但看到王錫爵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最終還是無力的揮了揮手:“朕不準!你先回去,朕會想辦法讓大臣配合你的?!?p> “皇上!”王錫爵又磕了個頭,聲音提高了一些:“如果皇上還體諒老臣的話,就請讓皇長子出閣讀書吧!老臣不愿意欺瞞皇上,只要皇上能下旨讓皇長子出閣讀書,老臣也許還能在首輔的位置上做下去,繼續(xù)為皇上分憂解難。”
朱翊鈞一愣,沒想到王錫爵居然說得如此直白。皺了下眉頭,想了想便明白了,只要王錫爵能讓皇長子出閣讀書,那么便也算是解決了群臣的一個難題,至少很多大臣會轉(zhuǎn)變對他的看法。
朱翊鈞也是奇怪了,這無論是王家屏還是王錫爵,還是如今的內(nèi)閣另外兩個大學士趙志皋和張位,之前都是很有擔當?shù)娜税。几矣陧斪埠外枘娈敃r權(quán)勢滔天的張居正!怎么這入了閣之后,一個個全沒了擔當,沒一個敢跟群臣對著干的了?自己是不是要物色一個更有魄力的大臣來擔當首輔?
“行了,你回內(nèi)閣吧,朕會考慮這件事的?!敝祚粹x擺了擺手,不待王錫爵說話,自己就從龍椅上走了下來,向不遠處的側(cè)門走去,他今天也沒了批閱奏疏的心情,還不如回宮。
接下來的幾天,群臣自從知道了“三王并封”的旨意被收回后,倒是不再上疏鬧騰了。不過,朱翊鈞并沒有因此而松了口氣,王錫爵這老頭這幾天也不去內(nèi)閣辦公,每天進入皇宮便去文華殿,大有要么皇上批了他的致仕請求,要么放皇長子出閣讀書,否則他就這樣一直鬧下去的架勢。
朱翊鈞真是煩不勝煩。
然而,煩惱的不僅是朱翊鈞一個人,啟祥宮的鄭貴妃也是在煩惱著。
“高淮,你說的是真的?宮中真的是這么傳的?”鄭貴妃滿臉寒霜,任誰聽了自己的兒子被人說成缺乏教養(yǎng)、粗鄙不堪,都不會有好臉色。
高淮縮了下脖子:“娘娘,這事奴婢怎敢胡亂編排,宮中很多人都在這樣傳。
鄭貴妃想了一下問道:“皇上可知道這件事?”
“娘娘,這幾天皇上被王錫爵給鬧的煩躁的很,大發(fā)了幾通脾氣,乾清宮里的還有人因此倒了霉,被皇上盛怒之下打了板子……這事估計誰也不敢跟皇上提?!备呋垂斯碜?,解釋道。
鄭貴妃皺了下眉頭:“有沒有查出是誰造的謠?”
“娘娘,這事并不好查,畢竟牽涉到宮里那么多的宮女近侍,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查得出的。”高淮輕聲說道。
其實高淮心中還有句話沒說,畢竟這算不得大事,就算皇上知道了也未必會認真去查,最多只是禁止一下而已。
不過,顯然鄭貴妃不認為自己的兒子給人留下這么壞的印象是小事,心里不由得對讓自己的兒子出閣讀書的事更迫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