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星感覺自己很冤,自己之所以重用沈惟敬,除了沈惟敬是風水術(shù)士讓人信賴外,他曾參與明世宗期間的抗倭戰(zhàn)事,對倭國頗有認識備諳倭事,懂得倭語也是重要的一點。又哪里是別人所說因為自己愛妾父親的居中牽線搭橋和推薦??!
另外,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客觀原因。那時東朝鮮被倭國入侵,大明不得不支援;西方的寧夏副總兵哱拜之亂肯定也是要必須平定的;再加上天災以及邊關(guān)的其他事情,自己已經(jīng)被弄得疲于奔命了,何況大明怎能多線作戰(zhàn)?同時應付東西方兩場大戰(zhàn)?只有先讓人去拖住倭國,延緩他們的進攻腳步,以便大明調(diào)兵遣將積極備戰(zhàn)和盡快結(jié)束哱拜之亂。
當時大明文武百官雖然濟濟一堂,也不缺乏精通倭國事的,無奈根本無人敢身入虎穴,總不能派那些未戰(zhàn)先怯的人去吧?那樣還不如不派。因此,當自己從妾父袁方口中知道沈惟敬通曉倭事,便召見了他。
通過言談,對方對倭國確實頗為精通,也知曉倭語,再加上對方還是風水術(shù)士這種“神人”,當然是理想的人選。自己怎么可能就憑借妾父袁方的一句話就輕易信任別人呢?
石星再次抹了下額頭上的汗珠,他最怕的就是朱翊鈞查出自己給沈惟敬下達的命令了。很簡單,當時他給沈惟敬的命令就是盡量拖延倭國的北進步伐,適當?shù)臅r候可以給他們一點口頭上的甜頭,只要能等到大明先平定哱拜之亂騰出手來就行!
說起來,石星不得不這么做。萬歷二十年在還沒有平掉寧夏副總兵哱拜之亂時,朱翊鈞已經(jīng)下旨出兵救朝鮮了,不過,當時毗鄰朝鮮的遼東根本兵馬不足,必須從各處的軍鎮(zhèn)和衛(wèi)所抽調(diào)士兵,這里抽三千名、那里抽五千名,分批趕赴遼東,因為路途遙遠,往往需時數(shù)月。
不過,朝鮮情勢危急,實在沒空再干等下去,于是在當年的七月十七日,遼東副總兵祖承訓不得不首先援朝,他率領(lǐng)三千騎兵進攻平壤,結(jié)果全軍覆沒僅以身免!大明經(jīng)此一敗,在大軍沒有抽調(diào)完成趕赴朝鮮之前,再也不敢輕率出戰(zhàn)。
可不出戰(zhàn),總不能讓倭國滅掉朝鮮把戰(zhàn)火蔓延到大明來吧?當時朝鮮八道已經(jīng)淪陷了七道,眼瞅著整個朝鮮在大明軍隊集結(jié)過來之前就被倭國滅掉了!作為大明的兵部尚書,石星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軍隊的集結(jié)總需要時間吧?但為了不把戰(zhàn)火蔓延到大明,唯一能用到的辦法,只有拖延住倭國的進攻步伐!
結(jié)果就是沈惟敬閃亮登場了。他到朝鮮后,利用日本不知大明究竟派了多少兵馬來,更不知還有多少后續(xù)部隊,加上本身有不少士兵傷疲病倒的優(yōu)勢,居然被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威逼利誘之下嚇住了!一萬八千名日軍就那樣龜縮在平壤城里,期待沈惟敬所說的“好處”以及觀望大明的動靜。
至于沈惟敬向倭國空口白舌許下的承諾,石星還是有所了解的。沈惟敬承諾倭國,準許封貢,冊封平秀吉為日本國王;準許日本朝貢,與朝鮮同;朝鮮割讓全國八道中的四道給日本,也就是說朝鮮割讓一半的領(lǐng)土給日本……共有七條這種“協(xié)議”。
當然,在這些“協(xié)議”里面,小日本還不敢開口要求大明的什么東西,他們骨子里對大漢民族存著的敬畏還沒有如后世般消除,在他們眼里,大明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天朝上邦。朝鮮是最受傷的,日本所有的利益幾乎都建立在朝鮮的上面。
在沈惟敬的“胡攪蠻纏”和每個條件都要爭論上個十天半月的情況下,日軍被成功拖住了近兩個月的時間,大明也在這些時間里完成了部分集結(jié)——不遠的幾個省份的軍隊都趕到了朝鮮。
拋開沈惟敬胡亂許下的那些讓大明覺得“丟盡臉面,國將不國”的條件外,他的使命倒是完成的挺圓滿的!
不過,也正是這些條件,假如日本全部退出朝鮮、和談成功的話,還能被人傳頌成是一種高明的“拖延之計”!但只要和談失敗,這些條件傳開并傳回大明國內(nèi),朱翊鈞追究的話,那他兵部尚書石星——作為沈惟敬的支持者,肯定會被認為是“喪權(quán)辱國”的奸賊,小命難保。
所以聽說手中的資料是朱翊鈞讓人調(diào)查的,石星才會那么失態(tài)。
朱常洛對于個中詳情還不是太清楚,他只是通過勞鷹查到的資料和史書參考著推斷的,他到現(xiàn)在還以為沈惟敬對小日本許下的承諾是朱翊鈞默認的——反正這些又不用兌現(xiàn),沈惟敬還會背這個黑鍋。怎么也不會想到,這件事的背后居然不是朱翊鈞的計謀,而是石星這個兵部尚書推動的。
石星拿著資料,越看越害怕,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上面明明白白的記載了沈惟敬在朝鮮對日本的承諾,最后總結(jié)語上毫不猶豫的把事情全都推給了自己。
這是朱常洛故意這么寫的,這樣才能讓石星清醒的認識到他自己的處境,救下他也能讓他更感激自己。沒想到算是歪打正著了,石星最怕的就是這個。
咽了口唾沫,石星滿臉蒼白,嗓音有些沙?。骸暗钕拢率墙窈罄铣际菦]辦法再來講讀了,還請殿下多保重,老臣相信,殿下將來肯定會是一代賢君的?!?p> 自覺恐怕難以幸免的石星,已經(jīng)顧不得話語里的失禮違逆之處了。他知道,和談的基礎(chǔ)都是建立在沈惟敬對日本許下的“莫須有”的條件上的,能夠談成才是見鬼了。本以為這件事能瞞住,只要倭國再次入侵,就說這是自己的“緩兵之計”,其實也是這樣,迫不得已才如此。
播州宣慰司使楊應龍幾乎是公開叛亂,必須要堅決鎮(zhèn)壓才行。大明已經(jīng)抽調(diào)了軍隊過去,但是由于錢糧跟不上,全都保證朝鮮那個無底洞了,只抽調(diào)了很少一部分,結(jié)果大敗而歸。這種情況下,石星想的是,先穩(wěn)一穩(wěn),和談順利則罷,不順利的話,先把大軍撤回國內(nèi),威懾一下西南楊應龍,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國內(nèi)緩和了,即便是倭國再次進入朝鮮,朝鮮怎么說也有上百萬青壯吧?趁這段時間集合起來訓練一下,怎么也能有點用處吧?那樣大明再次援朝的大軍就能輕松很多了。另外,只要日本暫時撤軍,朝鮮能恢復大部分領(lǐng)土之后,對于大明的后勤也是一定的保證,不需要大明還萬里迢迢的從國內(nèi)來保證后勤了。
換句話說,石星不想大明為了朝鮮而花費那么大的代價,能省一點是一點,畢竟大明的戰(zhàn)爭經(jīng)費還是從別處挪用的。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朱翊鈞居然調(diào)查了沈惟敬,這不是要拿自己開刀嗎?他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朱常洛不清楚石星為什么一下子看的這么“透徹”,自己想好的一大堆說辭也就省了。不過,總覺得有些詭異的感覺,難道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先生怎能說如此喪氣的話?事情還不至于如此不堪吧?想想辦法說不得還會有很大的機會的?!敝斐B逶囂街f道。
石星苦笑了一下,滿臉無奈:“殿下,皇上知道了沈惟敬在朝鮮對倭國的一些空口承諾是老臣背后默許的,這是喪權(quán)辱國的事情,只要和談不成,那時誰也救不了老臣了??傄腥顺袚熑危o大明文武和百姓一個交代,給朝鮮一個交代,老臣的腦袋是最合適的!”
“嗯?”朱常洛張了張嘴巴,被石星的話驚到了。
石星的話里包含的信息太多了些!沈惟敬對日本的許諾居然是石星默許的?!他早就知道了和談很難成行!那么說來他是沒想到朱翊鈞會秋后算賬了?
難道自己是歪打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