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柜的上前一看,原來是早晨剛從錢府后院拉回來的破爛書畫,準備拆散了用那托紙及畫軸做些贗品偽作來的。
“姑娘若是有興趣,不妨看看?”他見周思敏感興趣,不由便忽悠道:“這一堆書畫原也是一批貴重的老物件,卻不小心被原主人家那不懂事的兒子給撕了個粉碎。姑娘若能買去,找個裝裱的老師傅復原出來,也算是撿了漏了?!?p> 撿漏?
周思敏不由輕笑:“既然如此,那掌柜的如何就舍得賣給我了呢?”
她借著夏日明亮的光線粗粗看了一下那一箱子的殘破書畫,心中惋惜而又欣喜。這徐掌柜的說的還真是實話,這一大箱子的書畫若是能裝裱出來,絕對是她撿了漏了。
可對方會這么輕易就讓出來嗎?
出乎周思敏的意料,徐掌柜的搖頭輕嘆道:“我只是個做掌柜的,客人要買我還能強留不成?這一箱的好東西啊,我要是手里當真有銀子,自然會立刻就買下來的。”
一副極為心痛無奈的模樣。
但其實心中卻覺得十分可笑。都說無商不奸,不是他不想留下,而是他早早就看過了,這一箱子書畫被毀的面目全非,除了原先裝裱的天地頭轉軸還算完整,余下便只剩下一大箱子的碎紙片攪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幅是哪幅。
只怕是京都的潘大師再生,見到這般景象也是愛莫能助!
因此他只好忽悠起眼前這個似乎不怎么懂行的愚蠢丫頭,以期對方能做一回冤大頭,幫他將這批垃圾給處理出去。
周思敏自然不信他說的話,但是她不在乎,而是直接了當?shù)恼f道:“那你直接開個價吧。貴了我也不要,合適的話,我們直接拉走。”
她原本倒是和那徐掌柜的想的一樣,想要來這至寶齋看看對方喜好收藏哪一類書畫,她好回去作一些偽作來坑一坑對方。然而那畢竟是不得已而為之,有違她本心不說,便是對她前世的師傅,也是極大的不尊重了。
后來看到掛在墻上的四幅字畫后,原本的計劃便棄之不用了。只想著拿著這個把柄給對方予以重創(chuàng)。
只是那樣一來,朝廷上文壇里必又會刮起一陣腥風血雨,到時難免會牽連無辜,平白折了自己的福運。
可當她看到這一箱子殘破的書畫后,才恍然覺得自己的運氣真是好到出奇,竟可以在不驚動朝廷的情況下,和錢家人平和的將事情解決了。
徐掌柜的猶豫了片刻,心里快速算計著對方能夠承受的底線是多少。他怕說高了對方便真的不買了,卻又不甘心說低了沒賺到最大的利潤。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周思敏臉上的神色,見對方不急不躁,年紀又小,不由便伸出五個手指,試探著問道:“五十兩?”
五十兩!
周思敏心中震驚不已,臉上卻波瀾不驚什么異色都沒有露出來。她甚至皺了一下眉頭,詳裝猶豫的仔細看了看那箱子,良久之后才又道:“五十兩的話,這箱子我也要一并帶走的?!?p> 徐掌柜的眼睛微微瞇起,對方果然還是有幾分眼力的。這老舊的木箱雖說不算什么貴重之物,卻難得年代久遠,裝飾精致,若是單賣起碼也有十兩銀子的賺頭。
“你要是不愿意,那便算了?!敝芩济粢妼Ψ匠聊?,便又不輕不重的加了一句:“我主要也是看重了這個箱子才準備買下的。至于里面的破爛書籍,拿回去也不過是請人試試而已……”
箱子她一定要拿走,因為上面的花紋印記和擺在她房間里的冰鑒上的花紋印記一模一樣,讓她幾乎就可以肯定,這一箱子東西原本就出自郁家。
至于里面的東西是不是郁家的,她得在修復好之后對了嫁妝單子才知道。
徐掌柜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自然就爽快的答應下來。
芍藥跟在周思敏身后一言不發(fā),卻也不時將目光老往那箱子上的花紋處瞄。她想小姐對郁家一定是有感情的,不然為何這一箱子的書畫都給毀爛了,對方卻還一定要花大價錢買下來?
“那就麻煩掌柜的一會兒給我把東西搬到馬車上了?!敝芩济糇屔炙幐读算y子,客氣的說道。
徐掌柜自然滿口應下。
周思敏便又在里面選了幾只筆刷,幾大張發(fā)黃泛舊的厚紙以及一些叫人看著就覺得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芍藥也不敢多問,只利索付了銀子才跟著周思敏心滿意足的準備離開。
回到馬車里頭后,周思敏不住把玩著手里的一把匕首,將刀鞘合起又拔開,如此反復幾次之后便不由輕聲喟嘆:“真是好東西……可惜可惜……”
她說的可惜指得是刀鞘上被挖掉的寶石。
“所以寶貝到了不懂行的人手里,便只能等著被**作踐了?!敝芩济糨p輕撫摸著那些空掉的地方自言自語的說道:“可若你不是變成了這副模樣,又如何能便宜了我呢?”
所以這世界無論是人還是物,都各自有各自的機緣吧。
她在這邊感慨自己撿了便宜,賣了這批東西的徐掌柜也喜不自勝的登上了錢府的馬車,準備去給自己的主子盤一盤上個月的賬本。
錢家在安溪買的宅子位于城東,離府衙緊緊一條街的距離。馬車在錢家宅院的后門停下,徐掌柜抱著賬本獨自下了馬車,然后再由守門的小廝帶著去了花廳。
他被安排在花廳外的耳房等了許久,直到有個丫鬟進來叫他了,他才急忙起身往花廳內走去。
此處花廳位于臨水的露臺上,三面環(huán)水,前方幾扇大門都開著,視野十分開闊。錢夫人身邊站著的丫鬟婆子七七八八不下十幾人,見到徐掌柜的便也沒設屏風,只讓他遠遠的站在門口,錢夫人問一句,他就答上一句。
他原本就謹慎,做賬又細致,錢夫人也不過是隨便問了一下上月的利潤便叫身邊的丫鬟將那本賬冊收下了。
“前幾天我讓人給你送去的那箱子書畫,你可看過了?”
她指的是被錢如云撕碎的東西。雖然周思文賠禮又道歉了,但是始終消不掉自家女兒心中那點怒氣。趁她不注意,竟將那幾箱子的東西全都毀了。
金銀玩物倒還好,只不過略有些磕碰罷了,稍微修補之后還可再用。然而那兩箱子的書畫,卻大多被毀了個徹底。
又恰逢前幾日新任的府學走馬上任落職安溪,聽自家老爺?shù)目跉饽侨司故莻€了不得的大人物呢。他原本正愁送那些個金銀俗氣,便有意將周思文送來的兩廂書畫給那府學送去。一聽云兒將那些東西全給毀了,他立刻大發(fā)雷霆,甚至要對云兒動用家法。
云兒是她的命,她怎么能看著老爺對云兒下手。幸好云兒還不算昏了頭,又向來聰慧,讓她從那兩箱里撿出了一些破損不算嚴重的交給了老爺,告知他這般送去反而更能讓府學大人接受。
“讀書人都有些迂腐,你送那些裝裱精美的書畫,他反倒故作清廉的不肯收下。這些都是殘卷破書,他若是不收你便威脅他給扔了。府學大人若真是個愛惜古籍的讀書人,必然舍不得你這樣處理的?!?p> 她記得云兒當時是這樣說的吧。雖然是急智,卻也打動了老爺。
并且事情最終也是成了的。
只留下那一箱子再也修不好的破爛,她才叫人給徐掌柜的拖過去,看看對方有什么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