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洛陵指了指隱在道路盡頭的游廊入口。
蘇綰會意,知道他說的是逍遙居??墒翘K墨為何會去逍遙居?而且她不是應(yīng)該臥傷在床嗎?聽底下人說得似個活死人一樣,怎么剛才看到卻還是好好的?
“你若聽說過夜游癥,蘇墨出現(xiàn)在這里就不奇怪了?!碧K洛陵似乎也看出她在想什么。
“夜游癥?”她還真不知道古人也會夢游。不過這才亥時不到,蘇墨這么早就開始夢游了?不對!夢游誰會張著眼睛?蘇綰想到這一點,心里頓時發(fā)毛。這蘇墨要是是心理出了問題,該如何辦?有話說強弓易折,蘇墨這柄強弓遭到這次打擊,能適應(yīng)地過來嗎?她雖然略懂些心理學,因為HR考核必須懂正常人的心理,學會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不過對于不正常的人就……
蘇綰眉目微蹙,對蘇墨有股歉疚與自責。不過那事畢竟是人犯她在前,她也便是這么想想,饒是蘇墨真的成了個問題人物,大多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對她自當量力而為,自己若有能力照顧她開解她也就罷了,至于為她憂心忡忡倒也說不上?,F(xiàn)在當然還是黃葉的人命重要!活著就比什么都好。
她推開蘇洛陵與之拉出一段距離,慢慢走出樹叢說道:“你……何時回來的?”說的時候已沒了先時的那種隱隱竊喜,而是有了一股明顯的疏離。
“剛剛?!彼卮穑搽S著走出黑影。
蘇綰背向著他,眼望明月:“沒碰見蘇棋?”
蘇洛陵挑眉:“你有何話需蘇棋轉(zhuǎn)達?自己不好與我說的?”
蘇綰搖頭:“這問題現(xiàn)在暫且擱下。我有其他要緊的事情同你商量?!?p> “哦?”蘇洛陵不急不躁,“什么事竟能被你稱之為要緊?”
蘇綰目光一定,淡淡說道:“王妃要為慧姑做冥婚?!?p> “什么?”蘇洛陵這才登時緊上心來。
“哼……會急了?”蘇綰冷諷。
蘇洛陵抿唇,沉沉的眼神睹視著她的背影,而后似乎有些投降地問:“何時的事?”
蘇綰便將前前后后的都告訴于他。
蘇洛陵聽得臉色鐵青,待蘇綰說完,才將含了一口長長的氣吐出:“慧姑的事情不難,我今夜就可以動手。不過畢竟身子已經(jīng)那么久了,我保不準能不能安然無恙地保持住她腐敗的身形。再者你說的黃葉,可是那日攙著你上樓的啞巴?”
蘇綰點頭:“是他?!?p> 蘇洛陵一絲不易察覺地冷笑:“一介下人,還值得你費這么大力氣救他?”
“……”蘇綰轉(zhuǎn)過身,“一介下人?”
“不是?”
“……蘇洛陵,我發(fā)覺我與你之間的差別可真大?!?p> “此話何說?”
“沒什么說的!”蘇綰不知哪里來的慍氣,別開頭冷道,“你不救他我自不來求你。你別作踐他人!”
蘇洛陵眉宇一皺,清冷含笑:“救他并不是件難事。不過你想過沒有,王妃既然已有冥婚的主意,就算少了黃葉,明日也定有另一個替死鬼上來。而且,黃葉救了之后,他何去何從你可有為他考慮過?”
蘇綰被噎住,這些她倒是真的沒考慮過。沒想到蘇洛陵的眼睛竟能看得如此深遠!也怪自己糊涂,一心只想救黃葉,卻忘了深究其他。
她回望蘇洛陵,瞳孔有了一絲期待:“你會救他的?”
“你不是不求我嗎?”
“我……”蘇綰咬唇,“那便我自己來?!弊约汉谜f歹說也會幾下子,不信就不能將黃葉帶出蘇園。
蘇洛陵輕輕地笑:“你憑什么?”
這話頓時讓蘇綰想起了在渡頭時他的刻意羞辱,一股腦兒的怒氣全數(shù)回籠沖上雙眼,讓她覺得眼周干澀地發(fā)疼發(fā)酸,眼眶里好似蒙上了一層強烈的屈辱感:“我不憑什么!就憑我孑然一人,生無可戀,去亦無憂,若然此番兇多吉少也沒什么牽掛。我可以為一條性命豁出去,但是你呢蘇洛陵?你身上背負的包袱永遠不可能使你有如此灑脫如此為感情放棄所有的胸襟!你只會為蘇園考慮為你自己考慮,你這樣的人,自私!”
“感情?呵……”蘇洛陵扯唇,但那笑已變得似乎隱含痛苦,“那是什么東西?蘇綰……你給過我嗎?”
“我……”蘇綰心尖猛地一疼,說不出話來。
蘇洛陵闔眸:“罷了吧,我也不奢望這種東西。這事不需你擔心了,我自會找條尸體頂替黃葉。你就于子夜在北城門接應(yīng),記得備好馬匹?!?p> 蘇綰本能地點頭,因著蘇洛陵的那句控訴般的責問而心生不忍。見他孤單的黑影漸漸籠罩于夜色明月之下,那樣臨風飄然離去的影子有一股說不出的煢煢寂寞。她其實挺想告訴他,這種感情,她給予過他,只是他需要嗎?一個名流富貴,眾星拱月的貴公子,需要自己的同情嗎?
不需要吧?
她月下凝腮苦思:若不懂感情,為何會與貌美的瓔靈走到一起?若不是愛得不合禮制,如何會私下幽會瓔靈?
蘇洛陵,你不會連這個都需要她蘇綰的同情吧?
她與他背道而走,不知為何,蘇洛陵的承諾總給她一種特別踏實的感覺。他說的話,他會做到。但是,他沒說過的話,就一定不會做。這樣一個人,你是說他言出必行好呢?還是食古不化好?
回到寢居小憩,蘇綰躺在榻上靜靜等待子夜降臨,忽然覺得從榻底下傳上來隱隱約約的一股血腥味。她想今日可能是太疲倦了,故才有了幻覺,說不定是前陣子自己受傷時不小心遺留的味道還沒散去。
她的心一直安定不下來,躺了會兒便起身,想想還是先去紅玉丘將雪梅娘牽出去,要是晚了讓巡夜的家丁瞧見,說不定會起疑。
在夜色掩護下,她偷偷出了逍遙居,到了紅玉丘入口處,便看到半山腰一縱白影臥在灰藍的夜幕下。蘇綰加緊快走,約莫半柱香就已到了雪梅娘跟前。
雪梅娘半躺抬頭,大眸忽閃,不過一下子又垂頭下去,似乎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蘇綰微愕,心想畜生似乎也有些水土不服,這馬讓與黃葉騎著去逃命,該不會中途就罷工吧?
雪梅娘喘著熱氣噴涌到草地上,吹得一陣“娑娑”響過,便安靜了下來,沉默地用眸子穿過黑夜注視蘇綰。蘇綰上前摸著馬頭道:“雪梅娘,我與你雖然緣分短淺,不過總算是相識一場。你一定要幫我把黃葉帶離柳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會得福的。”說著牽起韁繩,小心翼翼跨上馬背,夾起馬肚朝丘下奔去。
路上果真是碰到三五個拈燈的家丁,一瞧蘇綰這么晚了還騎馬出去,又見是匹白馬,止不住問:“咦,姑娘,怎么雪風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