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們村兒的一啞巴,打小便是如此。
他除了不會說話,耳朵也有點(diǎn)兒問題,至于是怎回事,也不太清楚。同他聊天需打手語,或點(diǎn)頭示意。
他并不是一個人生活,家里還有弟弟,弟妹,弟弟的兩個孫子,還有一位年邁,腿腳不利索的老母親,父親早些年已死了。
他有名字,不過時間太長,街坊鄰居已經(jīng)忘卻了,只記得他的姓,姓李,孩童們叫他李啞哥,大人們直接叫他啞巴。
每天早晨我都會沏一碗茶水,坐在門口兒看書,李啞哥會從他家走來,問聲兒好,常常用我聽不懂的中國語言與我聊著:“耶唔耶”我也會站起用手語回答他,實(shí)是聽不懂時,便以點(diǎn)頭兒來回示。有旁人聽見了李啞哥的“耶唔耶”,會站在窗邊兒,用我聽得懂的中國語言喊:“他媽的,一早晨不睡瞌睡,吵什么!閑求人!”李啞哥不知是聽得見或是聽不見,沖我笑笑,擺擺手,走了。
李啞哥也是一個干活兒的好把手,他人家有白事紅事,李啞哥常幫襯著,有人夸他:“啞巴這人實(shí)在,地道,你們看哈兒,人家不管哪家有啥事,總是會幫著,好人?!币灿腥苏{(diào)侃他:“沒錢吃飯了,來混口飯吃,啥啊就好人,他是光吃不好意思了,就出點(diǎn)兒力,好讓人家不笑話他!滿嘴的‘耶唔耶’聽著就煩人,別說看見他了!”也有人反駁道:“管他耶唔耶,沒吃你們家的飯,說什么砍半兒話。”
“哎,啞巴來了”
“耶唔耶”
“啊!好好好!你一起坐著?”
“耶唔耶”
“好好好!還有事要忙是吧!行行行!”
“耶唔耶”
“好好好,你忙著你忙著”
“啞巴怎么只會這一句?”
“哪句?”
“耶唔耶”
盡管有夸獎有嘲笑,李啞哥是否聽得見,他終于只是笑著面對別人,不曾抱怨過一句。這也是某些人所不能及之事。
后來的某一天晚上,我在屋里吃點(diǎn)心,李啞哥正好兒也從他家出來,徑直走了過去。我叫住了他,給他打了一個手語,示意他進(jìn)來坐一會兒。李啞哥再三拒絕,我還是留住了他,我在果盤子里拿了兩個核桃遞給他,他的手連忙擺著,嘴里也發(fā)出“耶唔耶”的聲來,是的,他說不要。我強(qiáng)行塞在他手里,他接受了,拿著核桃站起來,“耶唔耶”的向門邊走去。邊走邊做出一副動作來,兩手緊握在一起,上半身鞠了下來。很明顯,他是在感謝我。這次我并沒有去留他,只是走過去笑著幫他開了門,點(diǎn)點(diǎn)頭,送他出去。因為我心里清楚,李啞哥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這些天他的老母親病倒了,他是想把這兩個核桃?guī)Щ厝ソo他老母親嘗嘗。
看他離去的背影,我便有些羞愧,一個啞巴都會對自己母親獻(xiàn)出一切,即使是兩個不夠塞牙縫的核桃,況且我這樣身體無半點(diǎn)疼痛的人都做不到與李啞哥一樣的事來,相比之,我似乎更像一個有病的人,一個癱了瘓的人,一個只會說大話吹牛皮而無半點(diǎn)真才實(shí)學(xué)的人!
上個月與李啞哥又碰上了一面,我對他做了手語,是在問他干什么去,他“耶唔耶”的說了半天,打了幾次手語我才看出來,他要去干活兒了。我又對他做了一個手語,是讓他干活兒時小心點(diǎn)兒,他這次沒有“耶唔耶”,只是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背著手走了。
2020年2月3日
湖北谷城作